鹿女走了。
班久在屋中凝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视线迟迟不转。
她坐着不知看过几次日升月落。
今日城主府很安静。
小厮和侍女也不见了。
门框传来一声轻叩,班久连忙开门。
夏危端着午膳笑嘻嘻站在门口。
“夏危……你怎么还在?”班久突然意识到话有些不妥。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夏危将膳食放在桌上,毫不介意:“小公主我明白你的意思。”
“是鹿女大人让我留下来保护你的。”
握着竹筷的手一顿,“保护我?”班久心间一紧。
“是……什么意思?”
“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
“城主府什么都有……”
班久自顾自地说了许多。
“小公主。”
夏危的呼唤止住了她的喋喋不休。
“你应明白是什么意思。”
“鹿女她……回不来了。”
班久骤然失神,又不在意地笑笑“我知道她不回来……”
夏危静静地望着她,许久,班久才对上她的视线。
她瞳孔微缩,好似心里尘封的东西被炸得粉身碎骨。
夏危道:“去府中走走吧。”
班久和夏危走在小径上,死气沉沉的,如同一具尸体。
“鹿女要我留下时,我其实是拒绝的。但是她说,这件事只有我做,她才放心。”
察觉到身边的人微动,夏危继续说道。
“鹿女很在意小公主你,并非因为你是她的主子。相反,她这样没经过大考的影骑,是没有资格留在皇裔身边的。”
“影骑的训练让我们看明白了很多事,鹿女不愿为皇室卖命,因此总是在考验中消极应付。她一早和所有同期影骑关系都打成一片,期待着在大考中死遁。即便所有葬身的尸体最后都要经过二次刺探,她也甘之如饴。”
“可是,在那来临之前,皇城破了。她无须再从鬼门关走一遭了,唾手可得的自由就在眼前……然后,她发现了你,小公主。从此开始便扮作你的影骑,守护在你身边。以一个她极为痛恨的身份,才能让你相信她,从而光明正大地留在你身边。”
公主低着头,夏危看不到她的神情。但是微微的颤意出卖了她。
夏危开始并不认同她的做法,她对班氏的态度和百姓没有不同。只觉得班氏该死该亡。
“于希等人,愚忠得令人唏嘘。可是在尖刀刺破他喉咙的时候,我又觉得,鹿女的选择是极为正确的。”
“战争,残酷又无情。你爱的,恨的,见过的,没见过的人,都可以轻易被夺去性命。最后活着的人看起来是幸运的苟存,
他们面对的,是无尽的伤痛凄凉,还有孤独。然而他们却要咬紧牙关开始下一段生活。”
无声的泪从班久的眼角流到鼻尖,滴落在地上。如同刻漏,只是滴落的不是时间,而是一点点流逝的生命。
石桌上放的,是夏军昭告天下的喜报。
强弩之末的班朝余部被悉数全歼。
伏诛的名单里,躺着她最为熟悉的名字——班久。
她死死咬住下唇,一切好像云雾顿开。她的双眼却朦胧了。
——那可否赏赐鹿女一个礼物?
她拿走了她的公主服制和冠带。
“这是鹿女赠予您的最后一样礼物。”
停战止戈。
皇室尽数伏诛。
那日的遥遥相望,守卫兵的死亡,一切的一切在班久眼前浮现。
——战争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
她送了她一个平稳安然的余生。
她知道她的话在鹿女那很重要,可却没想到这些轻易从口中飘出的话,会让她赔上一生去替她实现。
班久趴在桌上失声痛哭,哭声响彻整个府邸。心里被撕出许多道口子,她捂紧胸口剧痛却丝毫不减。
再也没有人会轻柔的安慰地叫她小公主了。
——小公主最厉害了,可以不哭了吗?
她突然有点怕,怕她遗忘掉鹿女安慰她的话语。
班朝皇室成员如数伏诛,再也没有人能打着血脉的旗号复立江山了。夏国接管了班朝大部分城池。
晦暗与杀戮已经过去,班朝的子民与夏国百姓融为一体。
可她的鹿女,却永远回不来了。
“小公主。”夏危轻唤濒临崩溃的班久。
这声轻唤,班久止住了哭泣。恍惚间,真的是鹿女那清脆的声音回荡。
“你若想忘了鹿女,我可以帮你。”
班久头摇得像拨浪鼓,像个小孩子一样。
她声音渺渺:“我不想忘了她……若我忘了,鹿女会很伤心。”
“我也忘不掉。”
那样一个温润如花朵的鹿女,照亮了她所有的灰暗。
可是她却熄灭了。
班久想到一句: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她从未如此厌恶过这句诗。一味地付出到头来走得干脆,从未考虑过身后人。
鹿女不在世间,可以活在她的眼中,她的唇齿,她的耳边。
“那我想这个,你或许会需要。”
夏危拿着一个方形瓶子,“这是极西之地——仙罗海的海水,滴入两人血液。一饮而尽便会有孕。”
班久的眼里填满了不可置信。
“你怎会有?”
夏危瘪了瘪嘴,“有任务顺便搜刮的呗,那有处女儿国,女子有孕全靠那水。”
“这是鹿女的血。”她另一只手中捏着一方很小的玉瓷瓶。
班久喜极而泣,只敢远观,不敢触碰那玉瓶。
夏危唇角一勾,“本来是为我预备的,谁让你是公主呢。”
……
饮下水后,班久好似重新焕发活力,不似原先如行尸走肉般。几乎日日要请脉,大夫的回答依然未让她沉寂。她轻抚腹中,
每日念叨着让孩儿快快来。
班久身子弱,夏危便寻着食材烹药膳为其补身。她也曾和班久提过分娩的危险,但班久却毫不在意,执意如此。
夏危想了一会也想通了。
若能平安诞下孩子,世间便多了一个和鹿女直接关联的人。若不能平安诞下,或许她也早想能和鹿女见面吧……
夏危心里有些不忍,但她没有权利干涉班久的选择。
肃州,关朝允在关成芳殉国后成为了肃州城主。怜惜臣民,却也知班氏大势已去。主动投诚,保住了少将军的位置。
夏国也保留了许多班氏原有官员,只是州府分割有所更改。肃州被划进了更大的州府,成了其中一位皇子的封地。
同时,关府也传来了好消息。
班久有孕了。
关朝允谨遵父亲遗命,将班久奉为座上宾。班久改姓为乐(yue),与班久互称兄妹。得知班久有孕也颇为惊喜,外加慌乱。
班久有孕算是关府第一桩喜事。关朝允也从关成芳逝去的悲痛中渐渐缓了过来。与其父一样,他也是个武痴。得了空就要与
夏危切磋。
“我不说了吗少将军,你打不过我。”夏危不想打,一直在躲关朝允的招式。
“你不打怎么知道打不过,我可是又去军营练了一手!”关朝允气不过,摩拳擦掌地,谁知道压根连夏危的边都摸不到。
夏危双腿挂在房檐,倒吊着看着关朝允:“我动手?那你可连出招的机会都没有。”
结果夏危一语成谶。
关朝允没过几招便败了。
倒吊的夏危把在屋里刚踏出一只脚的班久吓一跳,夏危连忙跳下来拉住班久。
“小公主,你没事吧?”
“夏大人你可悠着点,别把我外甥吓得提前出来了。”关朝允出言损道。
以前也没发现关朝允这张嘴这么讨嫌。
班久分娩时,痛了很久。
夏危和关朝允在门外已经等了一天一夜了。
二人焦急也没什么用,只得干跺脚。
“你找的稳婆靠谱吗?”关朝允略带怀疑地问道。
夏危挑眉。“你什么意思?我可是把整个淮州的稳婆找遍了。”
二人正欲撸枪抹棒切磋一番,夏危已经想好把这个热血傻小子打成什么样了。
有个小厮跑来。
“将军,门口有一人求见。”
“谁啊,不见!”关朝允此刻火急火燎的。
小厮有些迟疑,“这……”
“没看见我小妹分娩正值关键时候吗!求什么求见,让他哪来的回哪见。”
“哦?你小妹叫什么?”
“那肯定叫乐久……”关朝允声音戛然而止。
夏危狐疑地瞅着傻小子的表情,正欲嘲笑。对上一道熟悉的眼眸,戏谑的表情,和当日丢下她不管进房里娶公主一模一样。
“久违了,夏危。”鹿女温柔的脸庞再一次让她回神。
夏危好似痴傻了般,上前扯扯衣袖,拉拉她的头发,撑开她的眼皮。
“活的……是活的。”
她激动中带了丝难以置信:“你没死……鹿女?”
鹿女抱住夏危,切实的体温回答了她的质疑。
“你该叫我鹿女大人。”
眼泪悄无声息地从夏危脸侧滑下,她抱紧失而复得的鹿女。
“让你孤身去南阳王府,是我做过最后悔的选择。”
“可让你留下,是我做过最正确的选择。夏危。”鹿女望着夏危的眸子,温柔在她的眼中绽开芬芳。
夏危歪过头去,小臂拭去了什么。“嘁——油嘴滑舌。”
关朝允还在呆着“鹿女?”
鹿女笑着打招呼:“少将军。”
“别跟个傻子一样见谁跟谁打招呼了,你的公主在分娩呢!还跟这个傻小子一样嘿嘿哈哈呢……”
鹿女眼神忽变,向紧闭的厢房跑去还不忘剜她一眼。
夏危突然又有些心虚了。
“你说谁傻小子?”
这关朝允真上道。夏危二话不说跟他动起手来,只是远离了这片院落。
班久意识模糊中,忽然口中被塞了一颗极为苦涩的药丸。苦得她眉头间能夹死一只苍蝇,也迫使她打起了几分精神。
“好好好,娘子有劲了——”
“小公主,我们的孩子快要出世了。”
汗水从额间落入眼角,将她辣的双眼紧闭。
鹿女的声音?
微凉的指腹抹去她双眼的辛辣,一张朝思暮想的脸挤入她的视线。
班久呆滞了。
她的头发邋遢又凌乱,汗水不知将脸洗过多少遍。眼底的乌青和消瘦的脸颊让鹿女无比心疼。
轻吻班久的眼角,“快些用力吧,不然我要失去你和孩子了。”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用气渡出的。
班久的眼泪和汗水混淆在一起,抓紧锦被,咬着下唇。忽然口中塞入了一段柔荑,她抵触地想将它用舌尖推出去,可是没有力气。
她的唇又移到了腕带处,这才敢放心下口。
身下的撕裂感让班久小脸煞白,过了许久,她听到一声啼哭便松了口气,霎时便失去了意识。
“恭喜娘子,是位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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