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的一声,沈祎唯挪开他那张因长期不见日光而显得尤为苍白的脸面,对跟在身后留着半长发的青年道,“它牙上还挂着上一位的腿肉,就那么急?”
面对沈祎唯的苦口婆心,顾楠之只温和地笑了笑。
顾楠之生得一副好容貌,白衬衫、高腰西裤,衬衫的袖子卷了两圈,显得干练,但也透着股不染纤尘的少年感,笑起来更是让人觉着如沐春风。
沈祎唯知是劝不动他,后半段便只沉默地领路。
感应灯随着脚步的回响一盏盏亮起,勾勒出甬道两侧的边界。
潮湿的黑暗让人有种走在巨蟒肚里的错觉,蜿蜒的尽头似有什么在匍匐着,伺机而动。
这种对于危机的直觉,是顾楠之成为危机干预师后,被训练得尤其灵敏的。
左手手环的触屏上,寻不到主人确切定位的红色小三角无助地原地跳动着,人间的时间显示为17:35。
地府对于关押妖兽的位置严格保密,要不是作为南方“销冠”的顾楠之再三申请,拘魂司也不会同意他认领最后、也是性子最烈的一只“恶犬”。
又弯弯绕绕地走了将近十分钟,顾楠之知是到了,因着橘红的两簇火光忽然燃起在他和沈祎唯的肩头。
这是他们的“阳火”,沈祎唯的要亮一些,顾楠之的则有些许摇曳,毕竟他整日与怨灵恶鬼打交道,多少是要受些影响的。
此时“阳火”的显型是为了确保他们的安全,若阳火遇着凶兽剧烈摇颤或熄灭,便说明主人招架不住凶邪,迟早要被吞进肚里。
好在顾楠之那两簇阳火摇了几下便稳如泰山,被称为地府“驯兽师”的戴着金纹漆木面具的二位妖冥使,用长戟一左一右地挡了他们去路。
沈祎唯边嘀咕着何时能实现无纸化办公,边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一张卷起的黄纸文书递过去。
妖冥使面具上的金色纹路,随着他们阅读文牒的进程不断流转,勾勒着五官的形态。
片刻后,黄纸的主体卷曲焚毁,只留下右下角血红的一枚公章作为回执,飘到沈祎唯掌心,被他随手揣进兜里。
两位妖冥使的金色腰牌,同时飞到半空中合而为一,障眼的漆黑这才向两侧退去。
一扇贴满黄纸咒符的厚重的木拱门向上缓缓抬起,机括声中,一团冰冷的雾气裹挟着尸臭扑面而来。
梼杌畏寒,低温也是限制它们行动的有效手段。
走在前面的沈祎唯刘海都被这雾气打湿了,皱了眉递给顾楠之一个双层口罩。
妖冥使们似是入鲍鱼之肆已久,面不改色地继续领路,顾楠之跟着走了几步。
刚戴上口罩,就听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抬眼,正撞上一对血红妖瞳。
那红,如笼罩战场的漫天晚霞,将极致的艳丽泼洒在血流成河的杀戮上。
身长八尺的妖兽,即便蹲踞在地,也有一人高,它外形似虎,肌肉结实地包裹着骨架,棕黑的毛上尚凝着血痂。
裂开的唇包不住向上顶起的狰狞獠牙,额间生有三根环绕符咒的青黑骨刺。
它的利爪挠着地面,试图向顾楠之的方向迈进,然而手腕粗的玄铁链立刻被拉得笔直,深深嵌进它足肉里,教它寸步难行。
这就是那只不可驯化的上古凶兽。
半年内,咬伤三个妖冥使,废了上一位“主人”的一条腿。
顾楠之仰头审视着这只喉头滚着低吼的梼杌,眯起漂亮的桃花眼,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边上的妖冥使隐在面具后面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一时间吃不准顾楠之是不是在问他们。
可顾楠之又不是第一天来上班,在地府当“猎犬”的梼杌哪有名字?
都只有代号罢了。
是沈祎唯团队研发的桎梏它们的项圈自动生成的序列号,英文夹带着数字,每一只都置于严格管控之下。
眼前的梼杌,瞳孔收缩成一条竖线,顾楠之却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一人一兽,在昏暗中静静对峙。
片刻后,顾楠之摘下口罩,坦荡地让梼杌看清他的面目道:“之前搭档的妖兽受伤了,你是仅剩的选择,我可以和你签订灵契,死后魂魄由你处置,如何?”
“顾楠之!”沈祎唯觉得他的这位老同事疯了,灵契是直接在魂魄上打下的烙印,不因躯体消亡而消失,生生世世追随灵体,若违背诺言,便会魂飞魄散。
顾楠之就算再着急,也可以用最高等级的项圈来压制这头凶兽,强迫他听命,何必用灵契来交易?
两边拿着长戟戒备的妖冥使显然也被顾楠之这番话震住了,梼杌既聪明又凶残,记仇不输睚眦,这也是他们不得不戴上面具的理由。
如今,顾楠之不但让这只梼杌看清了他的长相,还企图结下灵契,难道他是想让这只劣迹斑斑的凶兽,心甘情愿地为他工作?
梼杌似也有相似的困惑,微微低了头,扇动鼻翼,闻了闻顾楠之的气味,像是在分辨这桩买卖的诱饵是否足够有吸引力,随后审视顾楠之的双眼,看他是否在诓骗他。
顾楠之坦荡地与之对视,任凭度量。
僵持片刻,一声鞭响,是梼杌三尺长的粗壮尾巴重重拍打在地面,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紧接着,一只足以一掌将顾楠之拍成肉泥的巨大兽爪朝他伸了过来。
顾楠之在妖冥使和沈祎唯反应过来前,一步上前,按住那只兽爪道:“结契。”
发丝飞舞间,一笔而成的灵契便嵌入顾楠之的眉心,将达成的契约镌刻在了他的命魂上。
与此同时,两个半弧凭空而生,在梼杌的颈间合成完整的项圈,项圈上浮现出一行绿莹莹的字符——“XCII—312879”。
拥有了唯一编号的梼杌,终于重获有限的自由,身形在项圈笼罩的光芒中缩小成一颗可随身携带的琥珀色玉珠,悬浮在顾楠之腰间,被交错运转的三层玉环护在中心。
“你就不怕被他找机会弄死,直接吃了魂魄?”从妖冥司出来的一路,沈祎唯都在老妈子似的念叨。
顾楠之没答话,自顾自往前走。等手环有了定位信号,就点开立体投影出的任务栏,在自己的组队认证后面登记了关联妖兽的编号,并且随手接了个B级任务。
“你有在听吗?”沈祎唯留一步和顾楠之并肩,两人一同踩进传送阵法,在光芒大盛中,被传送到了空无一人的废弃厂房前。
天已经完全暗了,路灯在几步之遥外,吸引着不知疲倦的飞虫。
远处的知了叫得闷闷不乐,沸腾片刻,又戛然而止,这才听着些车水马龙的动静。
一身青灰道袍的贺玄清就那样抱着拂尘候在锈迹斑斑的卷帘门前,侧过脸来瞥了眼顾楠之腰间悬浮的琥珀玉珠,知是成了。
他及腰的长发半披着,脑后挽了个发髻,几缕不服管教的发,从额角、鬓边垂下,映着温润的眉眼和略显冷淡的神情,人间烟火气,都近不了他的身。
“多谢。”顾楠之从立领下的后颈处,摸出个白色小贴片,递给身后的沈祎唯。
沈祎唯一改方才的愁眉不展,收了贴片看也不看就双击消除了记录:“是我多谢顾老板惠顾。”
顾楠之觉得沈祎唯在地府做研发真可惜了,应当进军娱乐圈。
刚才那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操心老妈子模样,当真是情真意切。
两位妖冥使应该也没发现,顾楠之在问梼杌名字时,已经借着沈祎唯研发的可接收妖兽脑电信号,将“心声”同步翻译给妖兽暗中“对话”的新仪器,说服了梼杌陪他演戏。
之前顾楠之搭档的另一只被他取名为“飞镰”的梼杌的确是受伤了,但是顶多一个月就能康复。
这一个月里,只要新继任的梼杌尽心尽力地替他干活,他就会按照灵契实际约定的那样,实现妖兽的心愿。
贺玄清动了动食指,左手手环全息投影出的他和顾楠之共同使用的账户界面,转出一笔可观的功德,到沈祎唯的私人账户上。
沈祎唯按掉手环的入账提示音,挥手和两位出手阔绰的客户道别,随后重新激活传送阵,隐没在夜色中。
顾楠之这才指了指腰间的琥珀玉珠道:“他叫殷璃。”
“灵契实际约定了什么?”贺玄清知道,顾楠之是不会拿自己的根基去赌的。
“踏实工作一个月,我帮他离开地府。”
离开?贺玄清瞥了眼那琥珀珠子,知道那只凶残成性的梼杌听得到他们对话。
现在并不是去了解个中原因的合适时机。
“任务你看过?”贺玄清是了解他的搭档兼房客的,点开全息投影显示的部分加密档案,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
顾楠之很有距离感的温和的表象下,掩盖的是平静的疯,他通常按照可赚取的功德数,由高到低地排序可接手的任务,也不问贺玄清的意见,反正他们到目前为止,还没失手过。
九月只剩一周多,顾楠之是一定要拿南区“销冠”的,他有非见不可的人,和必须要做的事。
“往东三百米。”贺玄清抬头,视线越过破旧的砖墙,落在厂房对面的小巷,“夜市里,死了有十多年了。”
保密需要,他们是看不到彼此手环投出的全息投影的,顾楠之接收了贺玄清的同屏邀请,瞥了眼地图上方的任务名——“夜市蟾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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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地府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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