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门口,倚着门框,望着远处蜿蜒的山路,浑浊的老眼里倒映着渐渐沉下的夕阳。
竹林草庐,暮色微合。
开元仙祖的身影如一缕冷烟,悄无声息地落在篱笆小院外,未曾触动一片竹叶。
草庐那扇简陋的木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
竹翁快步走出,他甚至未敢抬头直视,便已拂开粗布麻衣的前摆,毫不犹豫地躬身便要行下大礼——并非人界的跪拜,而是仙界觐见上位仙尊的隆重礼节。
然而,他的膝盖尚未弯曲,一股无形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便托住了他。
“此地非仙界,不必拘泥虚礼。”
开元的声音平淡传来。
竹翁顺势直起身,依旧微低着头,侧身让开通路,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恭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小老儿恭迎仙祖。陋室简陋,万望仙祖勿要嫌弃,请。”
开元微微颔首,迈步踏入小院。他的目光随意扫过那些精心打理过的药圃、新糊的窗纸、以及窗台下那几丛驱蚊的香草,并未多言,径直走向草庐正屋。
竹翁紧随其后,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既显恭敬,又不至于惹厌。
屋内,一盏昏黄的油灯早已点亮,光线柔和。一张擦拭得发亮的木桌上,摆放着几样洗净的时令山果,和一壶刚刚沏好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粗茶。没有仙界的琼浆玉液,没有珍馐美馔,只有山野间最本真的待客之物。
“仙祖请坐。”竹翁引着开元在桌旁那张看起来最结实的竹椅上坐下。
开元拂袖落座,他抬眼,目光终于落在了竹翁身上。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彻人心的平静,让竹翁感觉自己仿佛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
“有劳。”开元开口,算是谢过了他的准备。
竹翁连忙躬身:“能为仙祖略尽绵力,是小老儿的福分。”他顿了顿,声音更压低了些,带着十足的谨慎,“仙祖降临人界,若有任何差遣,但凭吩咐。小老儿虽法力低微,对此地方圆百里还算熟悉……”
开元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在那跳跃的油灯火苗上,片刻后,才淡淡道:“本尊此行,只为静修一段时日。无需你做什么,守口如瓶即可。”
“是!小老儿明白!绝不敢泄露仙祖行踪半分!”竹翁立刻保证,心头微微一松,看来仙祖并非带着滔天杀意而来。
一时间,草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隐约的虫鸣。
竹翁垂手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他能感受到眼前这位存在周身那无形中散发的、令人神魂战栗的威压,即便对方已经极力收敛。
许久,开元似乎才从某种思绪中回神,复又看向竹翁,问了一句与正事毫不相干的话:
“此处……近来可有何异事?”
竹翁微微一怔,随即仔细思索后回道:“回仙祖,并无甚特别异事。硬要说的话……近日山林间的生灵似乎比往年更活跃些,药草长势也格外好……或许是托了仙祖降临的福泽。”
开元闻言,不置可否,只是指尖无意识地在竹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那便好。”
他不再说话,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已然入定。
竹翁悄然松了口气,知道这次的见面算是平稳度过了。他无声地行了一礼,悄步退到了外间。
开元下界,本意是寻个清静,涤荡那纠缠不休的梦魇。
他居于竹翁那僻静的草庐,大多时候只是冷眼旁观这凡尘俗世,如同看一幅喧闹却与己无关的画卷。
要说前不久这些阵子的感受……
摩肩接踵的闹市。
混杂的食物香气、汗味、尘土味。
贩夫走卒的吆喝、孩童的嬉闹、茶馆里的高谈阔论。
开元眉头蹙得死紧。
如此嘈杂,如此卑微。
他倒也不是嫌弃的太很,试着融入了几日。
然而——
茶楼听书,说书先生唾沫横飞,讲着“开元仙祖大战魔尊”……编得离谱至极,周围百姓叫好连连。
开元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发白。
这是些什么鬼玩意儿!人界已经是如此荒谬绝伦了么?!他何时与魔尊战过,都是烬渊为他……开元想到此无语至极,随便吧。
此外他路过胭脂铺,被热情过度的老板娘塞了一盒香粉,呛得他差点当场捏个净化诀。甚至有胆大的姑娘朝他掷来手帕,被他一个冰冷的眼神吓得跌坐在地。
还有一个值得一提的重要发现。
在他耐心耗尽,准备拂袖离去时,忽被一阵极其浓郁甜腻的香气引至一处摊位前。
那是一个老妪卖的糖画。熬得金黄的糖浆,在石板上飞快地浇铸出各种生灵形状,晶莹剔透,惟妙惟肖。
开元的目光,却被摊子角落一只不起眼的、有些歪扭的金龙糖画牢牢锁住。
这???
那龙的形态…那盘踞的姿态…
与他记忆中某条孽龙的幼崽形态……惊人地相似。
老妪见他驻足,笑眯眯道:“公子好眼力!这金龙样式的糖画,近日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流行起来了,小娃娃们都爱买呢!老身也依样学着画,就是总画不太好……”
开元心中猛地一沉。
他伸出手,拿起那枚金龙糖画。指尖传来温热的、粘腻的触感。
“近日流行?”
“是啊!就这七八日的事儿!说起来也怪,好像一夜之间,满城的小摊都开始卖这金龙糖画了……”
他抬眸,眼底一片冰冷的锐利寒光,扫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没有仙力波动。没有妖气魔气。
只有这无处不在的、甜腻的、看似寻常的糖画。
像一个无声的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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