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童子习卦记(一)

仙界有一处流云亭,位于瑶池仙境边缘。

此处并非正式议事之所,而是几位交好仙尊时常小聚的清静地。

此处悬浮于翻涌的云海之上,四周仙葩吐蕊,灵泉叮咚,远望可见天庭宫阙的琉璃金顶在云霞中若隐若现。

此刻,亭中聚集了三位在仙界举足轻重的人物。

首位是紫虚仙尊,须发皆白,面容古板严肃,身着深紫仙袍,眉头紧锁。

其侧是沧浪星君,一袭水蓝色长袍,姿态闲适地倚着玉栏,望着下方云卷云舒。

第三位是妙言真人,是一位容貌姣好、气质沉静如古井的女仙。她静静烹着一壶雪顶仙茗,雾气氤氲,模糊了她的神情。

短暂的静默后,紫虚仙尊率先开口,声音沉缓。

“仙祖此番行事,着实令人费解。无妄宫是何等所在?岂容一介凡俗孩童沾染?此例一开,仙界法度威严何存?”

他指节叩击玉桌,发出清脆声响。

“更遑论,亲自收徒,赐予道号……诸位可曾听闻,仙祖对谁有过半分青眼?”

沧浪星君收回目光,轻笑一声,带着几分玩味:“紫虚老兄何必动气。仙祖的境界,岂是我等能轻易揣度?他厌烦喧嚣、不近人情是出了名的,如今竟肯让一个吵闹的凡童近身,或许……那孩童真有非凡之处?”

他顿了顿,语气微妙:“再者,开元仙祖行事,何时需要向律例宫报备了?”

这话点出了关键。开元仙祖地位超然,实力深不可测,仙界律例于他而言,约束力有限。

妙言真人将烹好的茶斟入三只玉盏,茶香清冽,她声音也如这茶香般清淡缥缈:“古籍有载,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开元仙祖沉寂万年,忽入凡尘,又携一童归来,绝非无的放矢。那孩童的根脚,诸位可曾探明?”

紫虚仙尊冷哼一声:“不过一普通凡间稚子,灵根未显,浊气未褪,哭哭啼啼,毫无殊异之处。真不知仙祖看中了他哪一点!”

“或许,正因‘普通’?”沧浪星君摩挲着下巴道。

“开元仙祖自身乃至清至纯的仙源之体,他所求所藏,亦是天地间至诡至奇之物。突然带回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凡童,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寻常。”

妙言真人颔首:“星君所言有理。而且,诸位莫要忘了,‘乱一’此道号,亦非寻常。乱而求一?破而后立?此中深意,令人深思。”

她抬眸,目光扫过两位仙尊,“开元仙祖的梦魇之症……近来似乎平息了。”

亭中骤然一静。

开元仙祖深受莫名梦魇困扰,虽极力掩饰,但到了他们这个层级,或多或少都有所感应。那梦魇之力极其诡异,连他们都觉心惊。

如今竟平息了?与这凡童入门同时发生?

“真人的意思是……”沧浪星君眼神锐利起来。

“猜测而已,并无确凿证据。”妙言真人轻轻摇头,“只是觉得时机太过巧合。若此童真与仙祖梦魇平息有关,那便不是我等能否干涉的问题,仙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动他分毫。”

紫虚仙尊面色变幻,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即便如此,收纳凡童,长居仙界,终是违背常理。仙界清灵之气,于凡胎而言,并非全然是福。若那孩童无法适应,或生出什么变故……”

“那就是开元仙祖需要操心的事了。”沧浪星君重新倚回栏边,语气恢复了之前的疏懒,“我等在此猜测亦是徒劳。不如静观其变。看看这座仙界最冷的冰窟,和那颗凡尘带来的小石子,究竟会撞出怎样的火花来。”

妙言真人微微点头,再次斟茶。流云亭内复归寂静,只余云涛流转,茶香袅袅。

而无妄宫偏殿的“凡童”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偏殿内,冰冷的寒玉地面上,悬浮着数十枚由纯净仙力凝结而成的卦象符号。

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它们并非静止,而是依照某种玄奥的轨迹缓缓流转,散发出朦胧微光,映照着盘坐在蒲团上、小脸皱成一团的乱一。

开元仙祖立于一旁,眼神淡漠地注视着那流转的卦象以及卦象中心那愁眉苦脸的小徒。

“凝神,感知其变。”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地穿透卦象流转的微弱嗡鸣,直抵乱一耳中。

“卦非死物,动中有静,变中有常。捉其一丝轨迹,便是入门。”

乱一使劲闭了闭眼,又猛地睁开,试图盯住其中一枚代表“巽”卦的符号。那符号如同两缕交缠的风,灵动异常,在仙力流中穿梭不定。他看得眼睛发酸,只觉得那些光溜溜的符号晃来晃去,像极了夏天溪水里怎么都抓不住的小银鱼。

“师尊……”他忍不住小声嘟囔,“它们跑得太快了……而且长得都差不多……”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开元语气毫无波澜,“根基不牢,窥天之道便是虚妄。再看。”

乱一瘪瘪嘴,不敢再抱怨,只得重新努力瞪大眼睛,试图从那令人眼花缭乱的光流中捕捉到一点点规律。他看得头昏脑涨,下意识地伸出小手指,对着那巽卦符号悄悄比划了一下,似乎想把它从流转的序列里勾出来。

就在他指尖微动的刹那——

那枚巽卦符号猛地一颤,原本流畅的轨迹骤然歪斜,如同受惊的游鱼般猛地撞向旁边的坎卦!

砰! 一声极轻微的仙力涟漪荡开。

整个悬浮的卦象序列瞬间大乱!数十枚符号如同被捅了窝的马蜂,胡乱冲撞起来,光芒急闪,原本玄妙的轨迹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混乱。

乱一“啊呀”一声,吓得缩回了手,小脸发白,不知所措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灾难现场。

开元眉梢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并未出手阻止,也未呵斥,只是看着那一片混乱的卦象能量渐渐平息、消散,最终归于虚无。

“卦术之基,在于静心,在于精准。”他缓缓开口,目光落在乱一那写满懊恼和忐忑的小脸上。

“心浮气躁,徒具其形,反受其乱。今日控制不了那就明日再练,一直练不成那就一直练。”

话音落下,他转身,衣袂拂动间,已向主殿走去。

乱一看着师尊冷漠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里又委屈又沮丧。他不是故意的,那些符号真的太难抓了……

他吸了吸鼻子,从蒲团上爬起来,走到刚才卦象消散的地方,学着开元平时负手的样子,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怎么就这么难呢……”他小声嘀咕,伸出脚尖踢了踢冰冷的玉砖。

偏殿再次陷入寂静。

这里一直都很安静,静得让人心慌。不像草庐,夜里总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偶尔还有夜枭的咕咕声,或是田里不知名小虫的唧唧鸣叫。竹翁爷爷的鼾声有时会从隔壁传来,虽然不响,却让人安心。

这里也很冷。寒玉床榻即便铺上了仙侍送来的云缎,也驱不散那股子无孔不入的寒意。不像草庐的土炕,烧得热乎乎的,躺在上面,裹着带着阳光味道的棉被,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初来仙界的前几日,乱一想念极了人界的快活日子。

倒不是说仙界不好。

仙界的空气里总是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好闻气息,据说是什么仙灵之气,吸多了能长生不老。可他有点想念草庐周围那种混杂着泥土、青草、炊烟,还有竹翁爷爷药篓里各种干草药材的味道。

他肚子饿了,仙侍每日会准时送来一小瓶灵露和几枚仙气盎然的果子。灵露喝下去浑身舒泰,果子甘甜无比,吃完一整天都不会觉得饿。

可他想念竹翁爷爷烤得有点焦糊的红薯,能烫得他一边呼呼吹气一边龇牙咧嘴地啃,满手满嘴都是黑灰。他还想喝竹翁爷爷熬的、带着淡淡苦味的野菜粥。

他想竹翁爷爷用粗糙的大手摸他头的感觉,想爷爷叫他“阿元”时慈祥的声音,想爷爷找不到他时,着急地拄着竹杖在林子边呼唤的样子。

在这里,没有人叫他“阿元”。只有师尊冷冰冰的“乱一”。

师尊很好,很厉害,带他飞上天,住在这幺漂亮神奇的云上宫殿里,还要教他很厉害的本事。可是……师尊不会对他笑,不会给他讲故事,不会在他怕黑的时候点起油灯。

乱一用力眨着眼睛,把涌上来的湿意逼回去。竹翁爷爷说过,男孩子要勇敢,不能老是哭鼻子。

可是……这里真的好安静,好冷,好没意思……

最初确是如此。

现在……乱一却不像往常那样立刻感到害怕或想念竹林。

他脑子里还在回闪着那些乱窜的符号,回闪着它们碰撞时荡开的那圈细微涟漪。

其实……好像……也挺好玩……的。

他眨巴着眼睛,偷偷瞄了一眼主殿方向,然后悄悄伸出两根手指,学着刚才的样子,在空中笨拙地划拉着巽卦的大致形状,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

乱一琢磨着师尊的话:“徒具其形,反受其乱……要不,用神识感知一下?”

刚到仙界,开元便给乱一这具凡胎用蕴灵池冲刷了一遍灵魂□□,神识初成,妙哉爽哉。

他小心翼翼地,将一丝意念探向坎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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