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将至,每逢此节气,烟雨楼都会换上新酒——四季酒中的春酿酒,十州春色。
来得最早的食客,还能喝到楼主亲手所酿的第一批酒,故而这几日,食客络绎不绝,生怕错过了那头酿的好酒。
“你可听说了?”闲谈的食客将声音又压低几分,“恩荫之制又被女帝启用了。”
“当真?”
“我有位仁兄在吏部当直,此事千真万确。”
…………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温久全神贯注地侧耳听着隔壁桌的闲谈,一时没注意到身后逐渐靠近的人影,实实在在的被吓了一跳。
“芷姐姐,你是猫变的吗,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叶芷音挑眉一笑,很是得意。
温久环顾四周:“半夏呢?”
“楼内事务繁多,我请她去帮忙了。”叶芷音懒散应道。
“也罢,”温久起身,与她道别,“芷姐姐,我还有事,就先回府了。”
叶芷音颔首:“好,待楼内事毕,我叫她直接回府。”
温久一出楼,恰撞上刚刚前来的梅时雨,她无处可躲,只好笑脸相迎:“世子殿下。”
“小久这是要去哪里呀?”
“回府。”
“回府啊,”梅时雨上身微倾,与她平视,“那我送你。”
温久眼神闪躲:“你既来了烟雨楼,不去见芷姐姐一面吗?”
梅时雨手腕一抬,合上折扇,朝着楼上正中间那扇微张的窗子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谁说我来这儿,就一定是为了见楼主?”
温久不答,疑惑地望向他。
“我是来寻你的。”梅时雨扬唇一笑。
“梅时雨,你非要跟着我吗?”温久无奈道。
“半夏又不在,你一个人行路多无趣,不如同行。”
温久拗不过他,只好颔首相应。
马车一路行过街巷,最终驶向与温府相反的方向。
梅时雨心下了然,却没点破,故作不知。
待到吏部衙署,温久终于确定,他此行大抵是临时起意,估计是看半夏不在,怕自己一人行路出什么意外。
她撇了撇嘴,暗自腹诽:他一个连佩剑都没有的医者,若是打起架来,能不拖后腿便算不错了。
“小久这是在心里又想些什么诋毁我的话呢?”梅时雨幽幽开口。
温久白了他一眼,这人莫不是会什么读心术,下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答应他跟着了,不,是绝对没有下次。
想到这儿,她也不问他,顾自下了马车。
“我在马车上等你。”
梅时雨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温久舒了口气,径直进了吏部衙署的大门。
吏部掌管官吏任免,她之所以来此,是为了用最快的方法来求证。正巧,时任吏部侍郎陈巡,是她的姑父,如此一来,比她进宫求问师父要容易得多。
陈巡见她前来有些意外:“小久?”
“姑父,我有一事,还须你帮忙解惑。”
“但说无妨。”
温久压低声音:“我听闻,圣人启用了恩荫之制,是真是假?”
陈巡环顾四周,见无人,点了点头:“你所言非虚,这恩荫入仕之人,正是你前几日举荐给你姑姑的那位。”
温久扬起笑意:“那便好,我也算帮她了却了心愿。”
“不过,”陈巡话锋一转,“她并非入了刑部,而是官拜大理寺录事。”
“大理寺?”温久闻言一怔,“是不是弄错了?”
陈巡摇了摇头:“圣人身边的棠梨女使亲自前来通传的,怎会有错?”
“我知晓了,多谢姑父。”
温久边走边思索,仍旧未想明白,师父为何要让姜雪入大理寺。她想得过于认真,连裙角踩到脚下都未发觉。
待到要迈出门槛时,她一抬脚,蓦地被脚下裙子绊住,眼看着自己直直地摔向地面。
她吓得紧闭上双眼,心想:这下丢人不说,肯定还会摔得很疼。
须臾之间,她落在一个温暖的臂弯中,梅时雨身上独特的药草香味迎面而来,将她紧张的心绪一点一点溶解在风中。
温久缓缓睁开眼,少年温润如玉的面容映在她的眼眸,让她有些挪不开眼。
她凝眸望着他,莫名觉得他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大概是因为,她刚睁开眼时,偶然瞥见到他眼底的几分冷冽。
梅时雨将她拦腰抱起,一路沉默着将她抱到马车上。
“多谢世子殿下,方才多亏有你在。”
梅时雨不答,侧过头去。
温久这才后知后觉,他恐怕是生气了。
“哎呀——”
她用手托着脖颈,佯作痛苦状。
“怎么了?”梅时雨关切地问道。
温久眨了眨眼,一副无辜的表情:“方才摔倒的时候,我脖子好像不小心扭了一下。”
梅时雨抬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你慢慢地左右晃一晃头,看看还能不能动。”
温久望着他那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我逗你呢!你这么严肃做什么。”
梅时雨无奈地望向她,叹了口气,真是拿她没办法。
“好了,言归正传,”温久话锋一转,“我来吏部是为了恩荫一事。”
“三哥的胞妹,是吧?”
“你怎么知道?”
“宫里都传开了,”梅时雨将所闻悉数告知于她,“这是小姨的意思,另外,姜二小姐还将加入昭明卫。”
温久闻言,动作一滞。
“放心,三哥不会怪你,小姨已与他,还有老大、二姐见过面了。”梅时雨温声道。
“师父这么做必定有她的道理,” 温久陷入沉思,“莫非阿雪与沈少卿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梅时雨灵光一闪:“婚约?”
温久恍然,抬眸与他相视,所思不言而喻。
* * *
黄昏时分,姜雪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府。
她寻了温久半日,烟雨楼、温府她都去过了,仍是不见温久的影踪,只好作罢。
半夏等在姜府门前,左右张望着。
“姜二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她见来人是姜雪,急忙迎上前去,“我家小姐命我务必将请帖亲手交与二小姐,明日酉时,她请二小姐于烟雨楼一叙。”
姜雪接过她手中的请帖:“我今日寻了阿久半日,都未找到她,我有些担心,她没出什么事吧?”
“我家小姐被世子殿下接走了,说是要带她去赏花。”半夏笑着解释道。
“原来如此,”姜雪舒了口气,“无事便好,明日酉时,我定赴约。”
姜雪疾步进了府,在房内来回踱步。
她反复确认着文书上的内容,却越看越觉得惴惴不安。虽说大理寺录事是九品,比那流外官的刑部书令史好得多,可这当直的地方不一样啊,大理寺如今的主事官乃是沈家的小郎君沈霁白,万一自己的婚约是和他,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要不还是去烟雨楼寻阿兄出出主意,她想。
姜雪一只脚刚迈出门去,就停了下来。
思及阿兄,她这才想起来,前几日,祖父曾说过要与沈家退婚。
她仰天长叹,这下可麻烦了,退婚还不如有婚约呢——沈家如今只剩沈小郎君一人,此时退婚,驳了他的面子,不就是得罪了他,自己还如何在他手下当直。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都怪她自作聪明,害自己落了个进退两难的地步。
“圣人啊,是小女唐突了,要不你收回成命吧,这个官我不做了。”
姜雪闭上双眼,倒在床榻上。
晨光熹微,她一夜未眠。
待到酉时,姜雪胡乱挑了件衣裳,前去烟雨楼赴约。
往日人流熙攘的烟雨楼,今日竟空无一人。
“真是奇怪。”
姜雪停在门口,向楼内四处张望,犹豫着是否要走进去。
叶芷音眉目含笑,前来迎她:“姜二小姐,温大小姐已恭候多时了,请吧。”
姜雪微笑颔首,暗自腹诽:这不是叶楼主吗,她竟没走,那阿兄如何做这烟雨楼的楼主?
叶芷音猜出她心中所想,温声解释道:“明日我便要离京,此后,这烟雨楼便是你阿兄的了。”
姜雪被道中心事,一时有些难为情:“抱歉。”
叶芷音莞尔一笑:“无妨。”
姜雪一路跟随叶芷音,直至来到烟雨楼最高的一层,停了下来。
往日饮宴,她们从未上到这一层雅间,她不免有些担心,难不成这叶楼主是个坏人?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她不过是个还未上任的九品芝麻官,没有任何值得利用的价值,还是说,她想要挟的人是阿久,自己成了人质?
“叶楼主,我怎么没看见半夏啊?”姜雪试探着问道。
“半夏自是在雅间陪着小久呢。”
叶芷音眉眼一弯,往日,她只在小久二人饮宴闲谈时,远远瞧过姜澈这妹妹几眼,没想到,这小丫头看着柔弱,戒心却极强,还挺不好应付的。
“这一间?”
姜雪指了指挂着楼主居牌子旁的另一间,问道。
叶芷音摇了摇头,抬手将她推至楼主居内,随后极快地阖上了门。
“你要做什么?”姜雪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又强作镇定道,“我已官拜大理寺录事,挟持官人者,是要被杖责下狱的。”
叶芷音起了玩心,顺着她的话说下去:“那又如何?”
“你也瞧见了,我的侍女并未跟来,若我两个时辰还未归,她便会去报官。”
“小丫头,在你未了解清楚敌人之前,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底牌,”叶芷音神情认真,“不然,只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险境。”
姜雪疑惑地望向她,有些不知所措。
“放心,我不是坏人,”叶芷音比了个“请”的手势,“随我来。”
她拉开衣箧的门,随后轻轻转动书架上的一个瓷瓶,衣箧靠墙的那面骤然抬起,露出一个向内的通道。
“姜二小姐,请。”
姜雪见眼下逃脱无路,只好假意迎合,伺机而动。
叶芷音跟在她身后,待二人都进入了密道,她抬手摁动墙面,关上了衣箧入口。
“我在此处,那阿久呢?”
叶芷音笑道:“别急,一会儿你就能见到小久了。”
姜雪径直向前,直至走到豁然开朗的一处明堂。
她惊诧不已,烟雨楼内竟这般别有洞天。
堂内正中,一座晶莹剔透的琉璃塔立于巨大的圆形水池之上,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光。
姜雪的目光顺着琉璃塔移向水池深处——整个金陵城,都被微缩在了水下。
她心头一震,京城舆图沙盘,怎会出现在这烟雨楼之中?
水池的另一方,一个红衣女子转过身,向她望来。
那女子明艳动人,清丽脱俗,姜雪只一眼,便知她气度不凡。
只见那红衣女子恬然浅笑,一字一顿道:“欢迎来到,昭明卫。”
我们的女帝谢杳宝贝还是那么明艳动人[星星眼]
浑金璞玉,取自王永彬《围炉夜话·第十四则》:“有才必韬藏,如浑金璞玉,暗然而日章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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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浑金璞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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