槟城的雨,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湿热,黏腻地裹着乔治市街头的骑楼。
斑驳的砖墙里,藏着东南亚华人百年迁徙的故事.
而立家——这座城市最显赫的华人大家族,曾是其中最厚重的一笔。
谁也没料到,不过在这个季节更替之际,短短两个月,一场雨竟淋透了立家的百年根基,将一个纵横东南亚商界的庞然大物,从云端拽进了风口浪尖的漩涡。
海风还带着初夏的温柔,立家老宅里的凤凰木刚抽出新绿,家族旗下的立氏集团股票还稳坐吉隆坡证券交易所的蓝筹榜。
老爷子以铁腕掌控家族几十年,从橡胶园到航运码头,从房地产到金融投资,立家的版图早已渗透进马来西亚、新加坡、泰国的经济脉络······细数多少当地政要见了这位满头银发的老人,都要敬上三分。
风暴的信号,来得猝不及防。
月中旬,一则模糊的消息在槟城商界的私人酒会上悄然流传,立柏康车祸身亡。
04年,信息传播还依赖报纸、电台和传真,网络尚未普及,谣言的扩散虽慢,却更添了几分神秘。
立家的公关团队第一时间通过槟城当地电台辟谣,称“三少正在印尼正常工作,网传消息纯属谣言”,甚至还让《南洋商报》刊登了立柏康几天前在雅加达与供应商合影的照片。
前有立柏康坠海尸骨无存,今又有他车祸身亡。
这两年,这些立家的人当真是一个比一个遭难。
猜疑的情绪在市场上蔓延,立氏集团的股票开始出现异动。
次月十九日,立家终于通过交易所发布公告,确认“立柏康先生遭遇意外,经抢救后不幸离世”。
公告发布的瞬间,交易大厅里响起一片哗然,立氏股票直线下跌,单日跌幅达7.2%,创下近五年来的最大跌幅。
槟城街头的茶餐厅里,华人老板们放下手中的咖啡勺,围着老式电视机讨论这场意外。
有人说“是新加坡的竞争对手下的黑手”,也有人叹“大家族兴旺久了,总要遇些坎”。
没人能预料到,这场“坎”,才刚刚开始。
距离立柏康“推定离世”还不到二十天,槟城税务总局的工作人员带着公文,走进了立氏集团的总部大楼,同时抵达的还有马来西亚反贪委员会的调查人员。
他们要调查的,是立家第三代核心成员、立氏集团立俊谦负责的房地产板块,涉嫌“偷税漏税”“土地出让金挪用”等多项违规操作。
2004年的马来西亚,正处于经济复苏期,政府对企业税务监管空前严格,尤其是像立家这样的大家族企业,更是重点监管对象。
消息一出,立氏股票再次暴跌,三天内市值蒸发超过百亿林吉特,不少机构投资者通过传真发送抛售指令,曾经被视为安全资产的立氏股份,一夜之间成了市场避之不及的烫手山。
立俊谦对外的形象一直是性格温和,不善争斗,多年来一直负责家族的传统房地产业务,在槟城开发了多个华人社区楼盘。
可这次的税务调查,却像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网,越收越紧。
调查人员不仅查封了立俊谦办公室的文件柜,还多次传唤他到税务总局接受问询,每次出来,立俊谦都低着头,脸色比前一次更加苍白。
立家的公关团队试图挽回局面,通过《星洲日报》发表声明,称“调查是常规税务稽查,立氏集团将积极配合,相信很快会澄清误会”,但市场并不买账。
财经媒体挖出了立俊谦负责的槟城海滨花园项目,存在“土地出让金未足额缴纳”“预售款未进入监管账户”等问题,证据链越来越清晰。
东南亚的华人商会里,原本与立家交好的家族开始保持距离,新加坡的李氏家族、泰国的谢氏家族,都悄悄终止了正在推进的合作项目。
而立家真正的灭顶之灾,发生在当月月尾。
那天下午,立家老爷子突发脑中风导致全身瘫痪。
这个消息,彻底击垮了这个华人大家族的最后一道防线。
立鸿生是什么人?
是东南亚华人圈里的“定海神针”。
他十五岁接手立家,靠着敢闯敢拼和守信重义,一步步将家业做大。
七十年代,东南亚橡胶价格暴跌时,他咬牙保住了所有工人的饭碗。九十年代亚洲金融风暴时,他硬生生保住了立家的根基,还拿出资金帮了好几个濒临破产的华人企业。
在很多老华人心里,这位老人不仅是立家的掌舵人,更是“华人在东南亚站稳脚跟”的象征。
消息公布当天,立氏集团的股票直接跌停,吉隆坡证券交易所不得不启动临时停牌机制。
连槟城当地的电台,都开始用“树倒猢狲散”“百年家族将落幕”这样的标题,报道立家的现状。
外界的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向这个曾经低调而神秘的家族。
槟城的骑楼街依旧热闹,小贩们叫卖着炒粿条和沙爹,游客们举着胶片相机拍照,可路过立家老宅时,总
在短短两个月里,立家变得四分五裂,集团分成了几派,有人想趁机夺权,有人一心只想保住自己的利益,悄悄转移名下的资产,也有人忙着和外界切割关系。
六十天,不过是人生长河里的一瞬,却足以让一个百年家族的命运彻底改写。
槟城的雨还在下,不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会停,也不知道立家能否从这场风暴中走出来。
······
夏夜,总是裹着一层化不开的湿热。
乔治市的码头边,海浪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着石阶,带着咸腥味的风卷过堆放在岸边的货箱,发出“哐当”的轻响。
这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晚。
乔榆缩在一件深色的风衣里,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包带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
女人盯着远处海面上那艘亮着灯火的邮轮,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每跳一下,都带着密密麻麻的疼。
这是她逃离槟城的最后机会。
过去两个月,立家的变故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将她裹挟其中。
可她却清楚地知道,一切没传闻中的那么简单,再留在槟城,等待她的只会是无尽的麻烦。
夜里,大海一望无际。
很安静,只有船即将发动的引擎低鸣和海浪声。
乔榆看着看向身旁的男人,心里却像翻江倒海般难受。
她知道,林修齐不该卷进来的。
“对不起。”乔榆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沙哑,“还是把你牵扯进来了。”
林修齐呼吸顿了一下,目光没有离开前方的路,只是淡淡地问:“你和我阿爸的合作,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乔榆的心猛地一沉。
她知道,这件事瞒不住。
“三年前的冬天,”乔榆低着头,声音里带着愧疚。
“我以为你放下了。”林修齐的语气依旧平静,可乔榆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我阿爸也从来没跟我透露过。”
乔榆苦笑了一下。
“修齐哥,你本来可以不管我的。”乔榆抬起头,看向林修齐,眼眶有些发红,“你是嘉仪的丈夫,是立家的女婿,这个时候帮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反而可能被立家的人盯上,甚至连累远在狮城的伯父伯母。”
说到“嘉仪”,乔榆的心里更不是滋味。
立嘉仪是立柏康的妹妹,可现在,她却要让嘉仪的丈夫帮自己逃离。
林修齐终于侧过头,看了乔榆一眼。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疑惑,有无奈,却没有责备。
“我答应过谢叔,会护你周全。”林修齐的声音很坚定,“嘉仪那里,回头我再跟她解释。”
听到他说起自己的阿爸,乔榆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赶紧别过头,看向远方。
“阿榆,这次以后都放下吧。”林修齐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轻声安慰道,“离开这里,一切都会是新的开始。”
乔榆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邮轮已经放下了舷梯,几个穿着制服的船员正在检查登船人员的证件。
林修齐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乔榆,说:“里面有护照和船票,是我用朋友的名字办的,到了那边,会有人接你,安排好住处。”
乔榆接过信封,哽咽许久才应声:“好,谢谢。”
茫茫无际的海面,两人并肩站在甲板上,眼看着槟城的灯火似乎在渐渐变小。
海风拂过女人的头发,带着咸腥味,也带着一丝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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