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至暮秋,但这两日天气甚好,艳阳醉人。
红枫镇遍植枫树,到了秋天漫山遍野都是红色,小镇因此得名,而它隔壁是叶榕镇,清水村因为在两镇之间,村头满是红枫地,村尾则有棵硕大的百年榕树。
陈婠用过午饭收拾好厨房之后还是心情不好,便借着收拾菜地的名义摸到了村尾后山的大榕树下。
秋日下午的阳光正好,细碎的光透过叶缝洒在身上,让人觉得有些暖洋洋的,陈婠躺在铺满了榕树枯叶的斜坡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手中的暗黄枯叶。
她们家是后来才好起来的,在她父亲中举之前,她们家也是住在村里,她日日跟着母亲姚氏奔波在田间灶里,那时候也不觉得日子苦啊什么的。
后来搬到镇上,家里还请了几个仆人,日子轻松了,到底是贫苦人家出身没有小姐习气,她跟枝枝平日里也是干同样的活,她从不觉得她们有多大分别。
所以到了杨家,她也习惯了跟枝枝一起做这些事情,直到王氏那天的提醒,她发现在杨家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儿。
她的婆母王氏,即使住在乡间,即使家里贫穷,但也每日净脸洗浴,一丝不苟,她的小姑子,即使才几岁也会启蒙念书识字,她的夫君,其他的不说,甚至连衣服上有几丝褶皱都难以忍受......
她能明显感觉到杨家跟陈家是很不相同的,这种不同来自生活的方方面面,她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但能深刻感知到这种不同不是源于钱财,是什么呢?大概是底蕴?
这种认知加深了陈婠的不适,她心中本就委屈,这会儿再一仔细想下去,心中更是难受,她觉得杨靖定是不喜欢她的,否则怎么会新婚便早早的跑回了书院,否则怎么会嫌弃她递过去的衣裳。
要是明兰在就好了,她想,至少可以给她分析分析,枝枝跟她虽然情同姐妹,到底还是主仆有别,况且若这些事情枝枝知晓了,那她母亲必然很快也知道了,她不想让姚氏平添烦恼。
日头渐渐西移,天上的云朵似乎也被红枫给感染了,镶上了一层层灿烂的金边。
“原来你在这里。”
陈婠坐起身子回头,见山坡顶上,榕树根下,杨靖青衫簌簌,似顶天又立地,太阳的余晖斜斜打在他的脸上身上,让眉眼显得愈发深邃坚毅,以挺直的鼻梁为界,一半是光辉明亮,一半陷在阴影里。
她故意转过头来看地上的枯叶并不看他,小声嗫嚅:“你怎么来了?”
杨靖腿长,不过几步便迈至陈婠身侧,见她并不看他,他想跟她一般并排坐下来,但见着满地枯叶,他停下了动作,精致的墨眉毫不矜持地皱了起来。
“要不你先起来,这地上凉得很。”
陈婠看着他蹙眉就生气,索性耍赖整个人像之前那般躺了下来,两手揣胸,嘴唇一抿,“不凉,秋日天干物燥的,这太阳又晒了好几日了,暖着呢。”
话一说完,她就有些后悔,杨靖饱读诗书,想来是不喜欢她这粗野模样的,可是她话都已经说出来了,事儿也做了,也没法子再改了。
嗐,算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就变成了这副样子,厌恶就厌恶吧,她本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甚至连小家碧玉也算不上,索性闭上眼睛破罐子破摔了。
她的唇瓣因为懊恼向上紧紧抿着,显得有些粉白粉白的,杨靖不禁想起新婚那晚,也是这样的一双菱唇,低声朝他诉语着,只是那时候,红艳靡丽,像枚红透了的果子,诱人采撷。
他不禁心头一软,伸手去拉她的手,“虽说秋日干燥,到底现在快近冬日了,早晚都有薄雾,还是注意些。”
陈婠脸色微红,光天化日之下,两人若是拉扯起来该是不好,于是只能借着他的手就势站了起来。
见她也不说话,想起此来的目的,杨靖斟酌着开口:“七妹,我知你心中生气,但是今日我确实是无心的。”
他看了眼地上枯黄的榕树叶子,“我并没有嫌弃这件衣裳,只是我素来喜欢东西整整齐齐,见着褶皱下意识的不舒服,让你误会了,我以后会注意着些。”
陈婠早就看见他穿着这件衣裳了,合体熨帖,并无一丝不妥,想来他后来又重新熨过。
她想起他的衣柜,里面虽然就那几件衣裳,但是折得跟豆腐块儿似的,还有他的书架,总是整齐划一的陈列着,连桌案上的笔架,也是按照笔身长短笔尖粗细一一排列着。
细细想来,就连他的指甲,也修剪得一丝不苟,还有他刚刚想坐又不敢坐的样子,是觉得落叶有些脏吧,他似乎确实特别爱整洁。
这会儿听见他温声给她保证,陈婠心头那口气忽的就散了,其实她甚至已经想不起来最开始是为什么要生气了,但是之前的架子已经架上去了,她有些不知如何下台,只能瓮声瓮气给自己找补。
“我也没多生气,就是心头难受。”
见她低垂着脑袋,根本不敢直视自己,仿佛她才是做错事儿的那个,杨靖有些忍俊不禁,他忍不住扳直了她的肩膀让她看了过来,“那我的好七妹,你要怎么才不难受?”
“跟我一起坐这里,陪我看晚霞。”
陈婠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待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说“我的好七妹”,她的脸刷的红了。
杨靖本打算只要她说的他能做到他都尽量满足她,但没想到她竟然提了如此要求,可是话已经出口总不能收回吧。
但是让他坐在地上......
枯黄的榕树叶子堆了厚厚一层,表面上的甚至还有好些破洞,也不知有没有什么奇特的物种爬过,他有些怵,可是陈婠坐在那里,双手支颐挑眉望着他,仿佛在说“你到底敢还是不敢”。
他自然是敢的。
杨靖理了理衣衫,将袖管挽了起来,又随手拾了几片干净叶子垫上,方才在她边上坐了下来。
陈婠以为他会拒绝她的,这样她就有理由继续生气了,偏偏他真的这样做了,她又为自己强人所难有些愧疚不已了。
“你......你真坐呀。”
“你说的啊。”
陈婠看他那无辜样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拽起下巴,“你不用勉强自己的。”
见她笑了,杨靖心头终于舒了口气,他又不傻,赶紧补了句,“不勉强的。”
嘴上说着不勉强,那眼睛却一刻不停地盯着地上,似乎随时准备着若是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他要即刻处理。
陈婠并非不明事理之人,相反她特别讲理,此时心有亏欠,前面的事便忘了个干净,她想起身去拉杨靖,不料杨靖却侧身拒绝了她,“嗯?不是说要并排坐着看晚霞?”
陈婠一时有些尴尬,嘴硬道:“站着也是一样。”
“唔,七妹无需担心我不习惯,只要你开心,我坐在这里并无不可。”
他还跟她杠上了。
陈婠想起刚刚自己那耍赖样子,颇有些不好意思,此时杨靖偏要按照她之前说的那样做,她急得脚一跺,再度伸手去拉他,偏偏刚刚周围被他扒拉松了,她一个脚踩滑整个人向山坡下面滚去。
而杨靖,下意识伸手想抓住她,却不料被她整个人带翻了,两个人一个趔趄就朝着山坡下面滚去。
眼见着陈婠的头可能会撞到凸出来的那块山石,杨靖借势将她带在怀里,只听得一声闷哼,两人抵在山石上止住了下滑的势头。
在往下滚的时候,陈婠并不害怕,一则这山坡并不十分陡峭,又落满了蓬松的榕树叶子,二则她被她带在怀里,杨靖宽阔的肩膀让她觉得十分心安,反正二人是夫妻了,她闭着眼睛,只管紧紧地搂着他的腰。
杨靖:“......”
明明已经停了下来,身边人却没有丝毫动静,这不符合常理,陈婠睁开了一只眼睛想看看情况,不料正巧对上他的目光。
“呃......夫君,你没事儿吧?”
为了避免她头撞上山石,杨靖不得已只好自己撞了上去,好在是撞到背上,倒没有什么大碍,见陈婠一双杏眼扑闪扑闪关切的望着自己,向来沉稳的他难得起了调皮心思。
“没事儿,只是你若再趴我身上,可能就有事儿了,咳咳......”
还有心调笑,说明是没伤着的,陈婠粉拳锤他,“叫你逗我。”
说是捶,她力气小,那一下下的,跟按摩也差不多了,许是激动了,她两颊红扑扑的,鬼使神差的,杨靖一把握住了她的小拳头。
“别动......”
嗓音是平时没有的低哑暗沉。
许是天边的彩霞太过灿烂,映得他的瞳孔七彩斑斓,陈婠只觉得像是被施了什么妖术,想看得更深更彻底。
杨靖感受着身体的异样,偏偏身上的那人还越靠越近,向来镇定的他也忍不住有些心慌,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他感觉自己的自制力正在土崩瓦解。
偏那人还不自觉越靠越近,他忍不住自暴自弃地想:就放纵这一回吧。
就放纵这一回吧,他想尽情亲吻他的新娘。
晚风吹得大榕树沙沙作响,新鲜的黄叶簌簌落下,洒在山坡上,洒在田地间,夕阳似乎也被这一幕羞红了脸,悄悄躲入了云层再也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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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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