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岑州惊梦(三)

翌日清晨唐一意二人造访寻归楼并不是很顺利,先前那个黄衣姑娘见又是柳云关,本是在打扫楼内桌椅的,立马举了个鸡毛掸子出来就要拦住柳云关,不让他入楼。

“怎么又是你?”

“我为什么不能来?”

“昨夜分明是你说的玉眠姐姐唱曲儿难听,既觉不堪入耳,寻归楼亦不欢迎你。”

“我乐意,想来就来。”

二人剑拔弩张,吵着吵着就挽起衣袖,要干起架来。

“姑娘,我们此番正是受玉眠姑娘之邀前来寻她的。”日间寻归楼中客人稀疏,唐一意也不再费心遮掩,今日换回寻常女子穿着。

“你是……昨日那位俊秀公子?原是位姐姐。”

柳云关觉得这黄衣姑娘是刻意区别对待的,跟自己说话时如此气势汹汹,对唐一意又温婉至极。

“是。”唐一意也不隐瞒。

接着她将握在手中的钗子展开,递到黄衣姑娘面前,道:“此物是夏姑娘交予我二人的,她说可凭此物至寻归楼寻她。”

黄衣姑娘凑近了看,确认是夏玉眠的钗子无疑,旋即对唐一意笑开了花,道:“姑娘随我来。”接着将鸡毛掸子抛在柜台上,自然而然地挽着唐一意的手臂引路。

柳云关撇着嘴跟着。

黄衣姑娘带着二人经过舞台,进入位于寻归楼一楼的庖屋,里边竟还有一道小门,她对着门毫无规律地敲了好几声,似是在与另一头的人对暗号,没一会儿门就从另一头打开了。

昨夜来得匆忙,未曾好好打量这寻归楼的设计,寻归楼之上房屋呆板无趣,姑娘们平日又不加向外走动,竟是在这楼背后别有一个院子可供消遣。

夏意盎然,石榴花还未完全凋谢,树上除了小小的石榴果实之外,尚有零星几朵花火红的挂着。

夏玉眠在院子小池边的秋千坐着,听闻唐一意三人入门的动静便前来迎接。

“玉眠姐姐,我把他们带来了。”

“好,有劳小菊了。”

黄衣姑娘摇摇头,道:“小菊应当做的。”

唐一意将钗子递还给夏玉眠。

“对了,前堂是否打理干净了?”

“哦,差点给忘了,方才二位到来时我还未打理好,我这便去。”小菊将挽着唐一意的手抽离,向三人微微屈身道别,转身又风风火火出了院子。

不远处一个身影佝偻着在花圃中清理杂草。

“那是楼中的伙计,昨夜同我一道回来那位。”夏玉眠顺着唐一意的目光望去,解释道。

那人听到夏玉眠谈论自己,微微转过身来,两侧的长发遮住大半张脸仍露出些疤痕来,显得些许骇人。

“夏姑娘,这夏归弦如今究竟会去何处?”

“天下之大,玉眠心中茫然。”

“那凭借姑娘与夏归弦多年的相处,你可认为他还会归来?”

“玉眠……不知道。”

隔了这些年月,和夏归弦的相知相处遥远得好似一场梦。

夏家村处于边境,四面环山,出行不便,对外少有货物上的往来,穷得是一清二白,不过好山养好喉,夏家村的百姓们因劳作时隔山难达音讯,渐渐学着用提高声调、延长声音的方式在山之间交流,习得了一副响亮的嗓子。

夏玉眠和夏归弦是邻家,在山间受亲辈影响,也练出了一副好嗓子,可与亲辈不同的是,他们的嗓音清越,更适合唱曲儿,而不是用于隔山喊话。

穷是穷了点,可总能苦中作乐。

年幼的夏玉眠每日最期待的事情便是同夏归弦去唱歌,夏归弦年长她几岁,她还是因为夏归弦的带领才开始学着运用自己的嗓子的。

“玉眠妹妹,你先听我唱出来的是什么声音,你再试着自己来,好不好?”

夏归弦教习唱歌没什么技巧,全靠口耳相传。

是真的口耳相传,他说不出那些专业的乐理知识,只能凭着感觉用歌声来教,而夏玉眠便只能凭着感觉先听后唱。

好在她悟性高,无需夏归弦多说什么,只需反反复复听几遍夏归弦唱的曲儿,便能咿咿呀呀地跟着唱了。

夏归弦很高兴,深以为自己是有成为教习夫子的天赋的。

两人寻了远离村庄的一处小溪,如此便不会吵嚷到村子中的人,亦不会被他们打搅。他们约着每日清晨于此处开嗓,每日和着潺潺流水声或低吟或高歌,无需其他乐器伴奏,流水便是最纯粹的伴奏。

清晨林间有无数鸟鸣,太阳懒懒的打在树叶上,伴着缓缓的流水声,本就是一首悦耳的乐曲。

夏玉眠唱曲儿的兴奋在此处很快便被困意打消,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越来越低,夏归弦正对着溪水悠闲地唱着,一回头发现她已经倚靠在树干上睡着了,弯曲的树干恰巧为她的头提供了可以稳稳停留之处。

微风轻拂着,摇曳树木,斑驳的树影在她脸上忽明忽暗,似是很快进入了梦乡,她长长的睫毛时不时还微微颤着。

夏归弦无奈地摇摇头,他就知道这小姑娘不扛困,困起来在哪儿都能睡。

他只能凑过去,在弯曲的树干上坐下来,就在她旁边拿着书本为她扇去林间的小虫,不至于扰了她的清梦。

对,是书本,年幼的夏玉眠是出来玩闹的,而他夏归弦则是来此苦读,力争考取功名的。

科举是他走出夏家村的唯一途径。

夏归弦可以苦中作乐,但他深知苦绝无带来乐的可能。因与外界交通困难,夏家村苦于贫困已久,吃穿用度粗糙也就罢了,最令人心惊胆战的还是伤病。

在夏归弦的记忆中,夏家村的乡亲们每每生病受伤,都只能依靠祖传的土法子治疗,但这土法子都是靠时间摸索出来的,只对些惯常的病痛管用,一旦碰上未曾见过的伤病,便只能绝望等死。

太多这样的例子了,尤其是母亲临终前惨痛的哀嚎,让夏归弦坚定自己必须走出去的志向,他要走出去方才有打通道路的可能。

而眼下能走出去的方式唯有科举。

村子中历年都有欲通过科举离开夏家村的人,可惜的是多年考举都未成功,他们因此心灰意冷接受一辈子困在夏家村的命运,夏归弦的书便是低价向他们购来的。

每一张泛黄的书页上都有密密麻麻的批注,显示夏家村青壮一辈挣扎的痕迹。

日移至树林正上方,夏玉眠悠悠转醒。

“归弦哥哥,我又睡着了?”夏玉眠揉揉眼睛。

“嗯。你每日都起得很早,而后换一个地方睡觉。”

“都怪这个林子太舒服了。”

夏归弦不置可否,将手上的书又翻了一页。

“你不会困吗?”

“不会。”

“这是什么字?”夏玉眠对他手中的书来了兴趣。

“夏。”

“是‘上下’的‘下’吗?”

“不是。”夏归弦又翻了一页。

“那是哪个?”夏玉眠将书页翻回来,将手指点在“夏”字上。

“是‘夏玉眠’的‘夏’。”

“‘夏玉眠’的‘夏’又是哪个?”

……

他情愿她睡着。

夏家村的夜漫长而黑暗,因蜡烛难购每家每户都很珍惜光明,夜间的烛光无比珍贵,待家人用食洗漱完毕,烛光便要立马吹熄。

漫漫长夜何其无趣,于是村中之人便商量着夜间于村中空地燃起一把篝火,每月初一与十五聚于篝火旁,分享自家的食物,谈些无足轻重的家常。

新制了曲儿的夏玉眠心血来潮,欲在今夜的篝火旁为乡亲们一展自己的歌喉,但这勇气又有限,她磨蹭了半天,还是没能鼓足勇气打断乡亲们唠家常。

“玉眠哥哥,我不敢在大家面前唱曲儿。”夏玉眠扯着夏归弦的衣角。

“是怕自己唱得难听?”

“我唱得不难听。”她小声抗议。

“那你有何可担忧的。”实力就是最好的底气。

夏玉眠低着头,道:“万一我唱得不好,他们指定会笑话我。我想让他们听到我的曲儿,但又不想让他们知道是我唱的。”

“这好办,你蒙个面纱不就成了?”

“对!我为何就没想到。”夏玉眠一拍脑袋,便要往家里赶,刚跑出去没几步又折回来,轻拍夏归弦的肩膀说道:“还是归弦哥哥聪明。”

夏归弦对这夸奖很满意,嘴角弯了起来。

夏玉眠果真从家中掏出了一块粉色纱布,蒙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蒙面给了她莫大勇气,她走到篝火前,略微紧张地道:“我……我来给大家唱曲儿。”

大家对这突然插入的节目感到惊喜,纷纷表示欢迎。

“东边山林有溪水,整日潺潺不停歇……”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夏玉眠那是如鱼得水。

有人眯着眼,陶醉在歌声中。

“夏日……”曲儿即将收尾,可夏玉眠的音卡在了此处。

新制的歌忘记了词,夏日之后是什么来着?

面纱之下,夏玉眠冒了一层汗。

总不能如此突兀的收场吧。

大家看出了夏玉眠的难处,主动鼓掌为她解围。

“夏日炎炎正好眠。”夏归弦及时开嗓,替夏玉眠唱完了最后一句。

还好夏玉眠先前唱曲儿之时他也在一旁听着,这才知晓最后一句是什么。

“好!”大家的掌声更加热烈。

夏玉眠在掌声中退了场。

“玉眠这丫头,唱得不错呀。”一曲终了,乡亲们小声交流。

“他们为何还能认出我呀?” 夏玉眠已经偷偷摘去面纱,闻言回到夏归弦身侧问道。

“凭你这嗓音,再蒙十层纱他们都能认出来。”

夏玉眠的声音如玻璃碎地般清脆,不可能认不出来。

“既然藏不住,那你为何还提议我蒙面纱?”

“我若不这么说,你可毫无顾忌地在众人面前唱曲儿?”

说得是有点道理,夏玉眠没有反驳。

“就是可惜生在夏季村了,不然定能声震四方。”人群之中有人如此叹息道。

夏玉眠亦觉得有些可惜,她想让更多人能听到自己的歌声,想着想着,头又渐渐垂了下来。

“我们玉眠妹妹的歌声一定能被更多人听到的。”夏归弦卷起书,轻轻敲着自己的膝盖。

“希望吧。”

“一定会的。”

“届时归弦哥哥一定要在台下。”夏玉眠畅想着更多人听到自己歌声的场景,必定不能缺席了夏归弦,因为她可能还会忘词。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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