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可是那个雨夜吗？
彼时岑州经历战争尚在重建，唐一意好不容易攒足了钱终于能去京都寻夏归弦，可还未到京都，便发生了意外。
夜间投宿的客店不知为何走了水，夏玉眠歇息于楼上，当闻到浓烈的烧焦味时，火已蔓延到了房门。
她六神无主，推开门是呛鼻的浓烟，推开窗是吓人的高度，出不去亦跳不下去。
“救命啊，救命啊！”她在楼上高呼，希冀此时能有人察觉她的处境。
浓烟从门缝中涌入房屋，木门渐渐烧了起来，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只觉得眼前所见之景都是通红的，再无其他色彩。
倒地之时好像有人揽了她一把，她拼命睁开眼，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夏归弦熟悉的脸。
果然是濒死了么？
后来再发生何事夏玉眠已毫无印象，只记得上天仁慈，那夜走水不久便降起了雨水，大雨哗啦啦将火势浇灭了**分。
而她睁开眼时自己的脸上多了一道长长的疤痕。
不过能活下来已是莫大的幸运了。
昏迷期间在身旁照顾自己的是眼前这个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的男子，想来便是他从火场中将自己救出来的。
“玉眠多谢公子以命相救，只是无以回报。”
眼下她有什么呢？一双因搬移重物生满茧子的手？
男子一言不发。
“公子姓甚名谁？”
他还是不说话。
“玉眠冒昧，公子可是一位哑巴？”
他迟疑了片刻，最后点了点头。
“公子可愿随玉眠回岑州？玉眠愿倾尽所有答谢公子救命之恩。”
他点头。
就这样，夏玉眠带他回到了岑州，后来她因唱曲儿名扬全城，成了炙手可热的歌女，不久后建造了寻归楼，而他成为了楼中最神秘的侍卫。
夏玉眠日思夜想夏归弦的下落，从未忘却他的声音，当即便醒悟过来眼前之人便是夏归弦。
“归弦哥哥，玉眠寻你寻得好苦。”
六年前容貌被火灾毁去她没有落泪，六年间生存的重担勒得她满手是茧她没有落泪，今夜被李公子如此羞辱为难她亦未曾落泪。
但夏归弦此刻就在眼前，夏玉眠的眼泪和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决堤了。
“是我不好，我这番模样实在是不敢与你相认。”
容貌尽毁，腿脚不便，与众星拱月般的夏玉眠怎会是一路人？
他本想就此沉默守护她一生，未曾想今夜她竟为了自己的下落甘入李府这虎穴。
“不，都是因为我，若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造此劫难。”
夏玉眠想起所有的天灾与**，心中仿佛吞了数十斤黄连，苦涩不堪。
“不过，回来了就好。”
她抬手轻轻摘下自己的面纱，露出脸上淡不去的疤痕，又伸手为夏归弦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将发丝绕在他耳后。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永远都是我的归弦哥哥。”
两双清澈的眼睛跨过时间的裂缝再次对视，正如六年前在夏家村那般。
物非但人是。
夏玉眠决定在寻归楼中最后再演奏一次。
她抱着夏归弦从京都带回的那把西域琵琶，第一次没有蒙面纱便登上寻归楼的舞台。
底下人山人海。
“这夏姑娘果真是倾国倾城啊。”
“若她脸上没有那道疤便更完美了。”
“美玉微瑕，才显得真实动人。”唐一意插入对话。
正在议论的那两人微微颔首，对唐一意的话表示认同。
“东边山林有溪水，整日潺潺不停歇……”
夏玉眠一开嗓，整座楼都安静下来了。
来客自然而然地眯起了眼睛，只留耳朵来欣赏这天籁之音。
一曲又一曲。
今夜，夏玉眠要唱个尽兴。
夏玉眠一抬头，看到人群之中夏归弦的双眼目不转睛地跟随着自己，不觉莞尔一笑。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总是忘词的小姑娘了，如今自己一个人也能撑起寻归楼半边天，这些年他应该很欣慰吧。
夏归弦是信守承诺的，这些年夏玉眠每每登台唱曲儿，他都必在台下，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唐一意二人听得亦是如痴如醉，跟着人群一块儿眯起了眼，仿佛短暂地进入一场美梦之中。
演奏完毕的第二日，夏玉眠和夏归弦收拾了包袱，要回夏家村去。
唐一意没有显现出太惊讶的表情来。
“岑州不好吗？为什么要回夏家村去？”倒是柳云关百思不得其解。
夏玉眠同夏归弦对视了一眼，答道：“那才是我们的家。”
虽然经历多年前一战，夏家村几近荒废，但再花些时间和精力，那里定会重新焕发出生机来。
正好这些年经营寻归楼也赚了不少银子，可以用于重建夏家村。
“玉眠姐姐，你可还会再回来？”小菊可怜巴巴地问道。
“自然是会再回来的，寻归楼是我的第二个家。”
这里见证了她六年的蜕变，有许多毫无血缘关系的“亲人”，曾给予她如此多温暖，让她度过了太多难关。
但还是要回夏家村的，那儿埋葬着他们的祖祖辈辈，是灵魂的归宿。
夏玉眠整理好包袱之后，又细细打点了寻归楼的一切，最后和夏归弦一同上了马车。
临行前她将几株花交到唐一意手中，那花的花瓣还正湿润着，散发出奇异的香味。
“唐姑娘，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
山高水长，该回来的人一定会回来。
“阿意，战争当真如此恐怖吗？”柳云关问道。
他指的不是流血和牺牲，而是由此带来的天人永隔与离散。
流血和牺牲自然是一场战争避免不了的，但夏玉眠和夏归弦的阴差阳错倒是让人始料未及的。
“是，还有更多的人没夏姑娘这运气，从此与心爱的人阴阳相隔。”
“那我如果毁容了，你还能认出我来吗？”柳云关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那是自然。”
她唐一意火眼金睛，断然不会认错人。
“那如果……”柳云关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
“如果什么？”
“没事。”他摇摇头。
如果变化的不是容貌，而是其他的呢？
算了，不知道该怎么问。
“对了，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唐一意抖了抖手中的辔绳，看向身后倔强的马脸，无奈地说道：“京都，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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