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别扭得要死,对谁都是。
我欠缺了交付真心的能力。
3.
现在回想起让我拥有这份能力的事情,依然会觉得无比荒谬——但第二学期刚开学时,我并没有意识到任何端倪。
和之前的每个学期一样,我努力完成学习计划,在开学考试上暗自和吉田较劲,偶尔回家放松一两天再回到学校,以及尽量保持晨跑的习惯……这次期初考试,我和吉田爱的分数只差了一分,我位居第二,而那些不甘并非只刺向自己。
显而易见,我状态很好。
安原老师最近都没逮到机会批评我。
直到那天——记得是秋初,印象中有落叶飘到教室,落在我书桌上——午休时间。我刚吃完饭,外面有同学叫我的名字,说班主任阿部老师让我去一趟职员室。我匆匆收拾好餐盒,出门前往。
大概是之前参加的竞赛出结果了吧……
暑假参加的比赛太多,出成绩的速度有快有慢,我记不清楚收到了几封证书。其中有些证书会邮寄到学校,通常由阿部老师转交给我。她有时候会顺便和我聊聊天,问问我最近的学习状况,鼓励我继续朝着东大努力。
抱着这种想法,我到达目的地,敲门踏进职员室,探头看向阿部老师的位置。
她的位置靠窗,离门口有点远。因为被中间其他工位的隔板遮挡,只能勉勉强强辨认出有两个人形,一坐一站。我以为另一个站着的也是老师,所以只稍微靠过去一点,想让阿部老师注意到我,没有冒犯地立刻走近。我打算等两人交谈完毕再去询问。
但没想到的是,阿部老师并未点头示意让我再等等,反而直接将身体转向我。同时,她旁边人也转过身,让我得以看清。
那是个干瘦的,面色蜡黄的男人。
他眼窝深邃,眼圈青黑,看着没什么精神,头发像枯草一样乱糟糟的。虽然面容有棱有角,可脸上堆着的僵硬笑容令人分外不适。
而且他那身旧西服明显不合身,裤子肥了一大圈,像是青少年偷穿成人衣服一样滑稽。再配上不怎么好的体态,本来应该挺拔的个子,好似被压垮一般矮了一大截。
可他看到我后却两眼放光,快步靠近。
“你、你就是……千树?”他难掩激动,伸出手,像是要碰我。
“站住!”我蹙起眉,本能地后退几步,满心警惕,“你是谁?”
“加藤同学,”阿部老师站起身,适时打断,来到我身边,“这位先生说他是你的父亲,特地来看望你……”
——父、亲?
怎么可能?
我被陌生的词汇砸得一时呆滞。
4.
上次听到“父亲”这一角色,是很多年前,奶奶跟我讲述妈妈的过去。
那个故事很长,充满着痛苦与血泪。
那个故事,根本绕不开他。
奶奶那时从不用“你父亲”这一词汇来指代他,而是直接说了他的名字——但太过久远,我早记不清了——后续每次提起,更是会用各种语句不留情面地骂他。什么混蛋,恶魔等形容一股脑对他丢上去。
我知道他对妈妈做过什么。
借着感情来要挟妈妈,心情不顺就付诸暴力,自己欠下的债务让妈妈来想办法,甚至在极度困苦时,让妈妈怀上了我,然后轻飘飘离开。再后来,妈妈祈求过,寻找过,却只找到了一些……他曾经去过的场所。
妈妈在那里看过他赢后的狂喜,看过他输后的绝望。她以为自己没办法了,以为失去了一切,亲情,友情和爱情都离她而去。
她以为只能孤注一掷。
她踏入无底的沼泽。
胸膛开始剧烈起伏,汗液顺着皮肤滑下,砸落在地面。可我只觉得浑身冰冷,比严冬时身处冰天雪地的室外还要寒凉刺骨。
他找到了我,找到了这里。
——也会找到妈妈。
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断思考,逼迫大脑运转。
记得奶奶说过,他后来因为诈骗,暴力行为和赌博被抓进监狱,判了有十多年。而妈妈当初是在调整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来的宫城。对于他和妈妈来说,宫城是全然陌生的城市,是妈妈选择重新开始的地方。
现在,他出狱了。
那之后呢?他怎么发现的我们?
一个无亲无故,在监狱中无法了解外界的犯人,为什么能知道我们在这里?
我很快清楚了这一点。
阿部老师看我表情不太对劲,也觉得男人态度奇怪,第一时间便把我护在身后,平静地让他退开几步。在我近乎呆滞,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时,是老师为我支起了一小片安全空间。如果没有老师在,他早就抓住我的肩膀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回过神。
我听到阿部老师礼貌询问那人的名字。
男人说,他叫上野信。
老师问他有没有什么能证明他和我关系的材料,比如和我母亲加藤惠的婚姻证明。男人尴尬地抹了抹脸说,两人过去没结婚就分手了,提供不了材料。
但他又慌忙结结巴巴解释,他不是外人。有人为他担保。
“我、我许多年前,跟惠分开……她一个人带走了孩子,我找了她们好久、好久……”
“老师,孩子不能没有父亲的……对吧?这孩子脾气古怪,都是因为我在教育上的缺席,因为、因为她妈妈的放纵……”
“是她妈妈的哥哥,也就是千树的舅舅找上我……说,让我弥补错过的这些年,让我,好好对待千树……”
上野说得话颠三倒四,但其中的核心无比明确。
是舅舅。
又是舅舅。
刚搬过来宫城时他就打过我的主意,但很快就被缘下家的人帮忙赶走。都过了好几年,本以为他老实下来了……结果依然不死心。为了奶奶的遗产,他甚至不惜和伤害了妈妈的罪魁祸首,和一个坐过牢的赌鬼合作!
令人作呕。
“老师、我是千树的父亲,真的……!”男人眼眶泛红,目眦欲裂,一副格外诚恳的模样,甚至带着几分疯狂,“她妈妈知道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一直都……”
“——闭嘴!”
我再也忍不住了。大口喘着气,从老师身后走出,打断他颠倒黑白的话语,眼中的恨意与愤怒满溢。
我讨厌他,讨厌规律的生活被打乱,讨厌不得不去再次应对那些肮脏的家伙,讨厌被加藤义明躲在暗处觊觎。
妈妈正独自一人在家,这很危险,必须要让她住到缘下家去,那边可以有人帮忙照看。我要尽快处理好一切,要对缘下家人彻底说明这次的情况,要寻求他们的帮助,最好一劳永逸,从根源上解决全部问题——
如果这两个人死掉就好了。
我想。
“……我从来没有父亲,你也不是我父亲,”我目光寂然,冷声开口,“滚出去,别再来我学校。”
我要报复他们。
我要让他们付出足够深刻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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