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玉呼出一口气，站在鞭挂前，身旁有鬼差若有似无的打量。只是甫一回头，便无影无踪了。
取下**鞭，那鞭子不似往日一般活跃，死气沉沉一动也不动，想来是前头的凶险将它吓住了。
李金玉抿了抿嘴，她离晋升十殿就差这一脚，可是太多人无功而返，折兵损将，不能全身而退的竟有六成。即使她修为不错，也不敢打包票能全身而退。
可她已有百年未能晋升，何况……
李金玉握紧了那鞭，抖它两抖，道:“长风，老话说‘富贵险中求'，你我在这官小微职满打满算当值了整整一百年，你也不想被青霜 笑话吧。”
这话一半是说给李金玉自个儿听的，这些年来她降伏的怨魂不少，可就连十殿之一的又连，有天生神力相护，还丢了一只手。诚然，李金玉是有点犯怵。
虽说，她自觉能力不输十殿。
说起这怨魂，似乎是九十多年前在战场上的殒命的将军，近乎百年的时间内，怨气不减反增，以至于现世逐渐寸草不生，赤地千里。偏偏这人死在城墙外头，还逐有影响愈来愈广的势头。盛夏时候，百姓走在街上，如同六月飞雪，于是纷纷迁居，徒留一座空城。
她长呼一口气，身为阴官，这也是她的责任嘛。
李金玉如此这般安慰了自己一通，踏上了讨伐恶鬼之路。
穿过阴阳门，便到了阳界，密密实实的树影间透下些许阳光。李金玉不适应的眯了眯眼睛。
好晒。
从阴阳门到恶鬼所在的嘉裕关只有三百余里，走马车莫约需要三四日。李金玉掐了个诀，一匹马儿从林中跃出，仔细一看其四个蹄子竟是隐约透明的。李金玉翻身上马，一挥鞭，马儿“吁”地长嘶一声，向前飞奔疾驰，不消多时，李金玉便到了嘉峪关。
嘉峪关地势险峻，所处峡谷，易守难攻。关口设立在峡口，关外的官道如今被怨气笼罩。李金玉站在城关上方往下看，用“一片枯槁”来形容这里再恰当不过了。
那恶鬼死在此处，怨气久未消散，普通的阴官又没有能力引他去黄泉路，以至嘉峪关如今独留空城一座。
李金玉心一横，捏紧了手上的**鞭。
她倒要会会这个“鬼见愁“。
踏进冲天的黑气之中，几乎是刺骨的冷。愈靠近深处，黑雾愈发浓烈。她眼睛却越来越亮，黑雾让她的阴气更强，于是。她的眼神几乎牢牢锁定在那“人”身上。
李金玉做了一百年的阴官，时间不长，但也不算短。
这“人”的死相很惨。即使在她见过的恶鬼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可怖。
全身插满了箭，说是“万箭穿身”也不为过。身上的披甲同他的肉身一样伤痕累累。面上附着着浓厚的黑气，将他的真容笼在阴影之下，看不穿，看不透。
感受到阴官的存在，那恶鬼不疾不徐地举起剑来。那是一把断剑，却在怨气的裹挟下重又变得锋利，即使是斩断同为鬼魂的阴官也轻而易举。
李金玉怒喝一声，**鞭宛若灵蛇一般朝恶鬼飞去，她看准了他的手腕，试图挑掉他那把断剑，那恶鬼剑柄一横，快速精确的挡住了她的鞭子。二人有来有回地打了数十个回合。
恶鬼挥剑砍来，虽是断剑，可有怨气辅佐，那剑气横空劈来，比寻常剑还要长上二尺。李金玉斜身闪过，鞭子一抖，狠抽在那“人”手腕。
恶鬼手吃痛，骨头却像牢牢嵌在剑把一般，那断剑铮铮嗡鸣两下，剑锋削向李金玉脖颈。她心下一惊，踢踏两下快步朝身后撤去。
他的速度比她想象的更惊人。拉开距离，李金玉重又挥鞭，却是向一旁的银柳伸去。柳树已然死去，轻松便被拔地而起，又一挥，直愣愣地向那“人”飞去。
恶鬼双手交叠，竟是愣生生抗下这百年老木，登时那木头油尽灯枯，化为湮粉。
李金玉并未给他留气口，又挥鞭而上，使鞭胜在灵活，锁魂鞭如蛟龙游走于战场。恶鬼虽有瘴气护体，却也不由得连连后退。
她正要乘胜追击，那“人”却身斜一躲，全无方才狼狈的模样。李金玉暗叫不好，却来不及收鞭，那恶鬼手死死的捏住那鞭，向后一扯。
李金玉被他带着向内飞去，又被拉进他的攻势之内。顾不了许多，她仰首躲过那人的剑气。侧身掏出贴身短剑朝他心口捅去，短剑折断了他胸口的箭矢，眼看就要没入胸口，却被那人捏住手腕。李金玉右手卸力，短剑叮当一声，她抬首躲过瘴气侵蚀，直直看向那“人”。
浑浊，李金玉脑海中猛地冒出来这个词。那“人”的眼睛黑白不分，着实可怖。
可偏就是这样的眼睛，颤抖着跳了跳。
李金玉感觉到手腕处的怪力猛然卸下，连同四周的独属于恶鬼的瘴气也减弱不少。她心下茫然，却顾不得许多，运力向后疾退。
可是还没等她退开，腰身被拉扯，不受控地向前扑到。李金玉心中一拧，暗叫不好。
甫一抬头，只见那恶鬼低头，将她以一种奇诡的姿势困在怀中，白浑浑的眼珠子深深地看着她，一只手牢牢地锢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将碰不碰的悬停在她脸颊旁。
李金玉有些呆滞，下一秒又回过神来，低头猛地将插在他胸口的短剑往里按。那“人”却恍若不觉，连周身的怨气也泄了大半。
她使劲将匕首用力一戳，只听噗嗤一声，想是匕首扎进肉里。
李金玉却高兴不起来，不过转瞬之间，只见那柄跟了她五十年有余的**宝刀竟被这恶鬼生生吸进了身体里。
她难掩惊愕，猛然与那“人”对视。
恶鬼四周裹挟着怨气，看不清面容，他浑浊的招子微微一动，于是手终于抚上她的发。
——
太奇怪了，李金玉看着手上的**鞭，那头捆着的正是那恶鬼。
事情发生的太莫名，那恶鬼突然如同大彻大悟，知道自己“扰民”了一样缴械投降了。李金玉看着这个几年来底下阴官提起来都头疼的大人物，他恍若未觉，只自顾自地用怨气圈着她，也不动，脑门上还贴着镇魂符。
她贴的。
在茫然中，她抓到了这个安安静静等着她抓捕的大恶鬼，抓到了她梦寐以求的，晋升十殿的材料。
他倒是乖觉，只是有一点，怎么也不肯松开牵着李金玉的手，他两只手牢牢地捉住李金玉的右边胳膊，四周的怨气浓郁到化作有形，让她不能离开这恶鬼太远。
李金玉心中疑惑，不过倒是正合了她的意。
毕竟她是来抓捕他的“捕头“。
转头朝那“人“看去。按理说恶鬼是没有神智的，随着他直勾勾的盯着李金玉，看的她毛骨悚然。
死相太惨了，有些惨不忍睹了。
李金玉从初初的不解到现在，已然有了些开心，管他是怎么被抓到的，她晋升十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于是她风驰电掣的带着他架马往阴界赶。
那只凶神恶煞的鬼相当老实地坐在马上，可谓乖觉，看起来颇有一种诡异之感。
——
一路到了阎王殿，殿厅很大，墙壁上雕刻着恶鬼图纹，若是仔细点瞧，那些骇人的浮雕竟是活物。李金玉忽略了那些壁画对她的凝视，牵着那恶鬼往前走。
正中的紫檀嵌玉椅上坐着一位墨发男人，见李金玉风风火火的闯进来，越过她瞥了一眼那恶鬼，他面上露出一抹浅笑，道:“你成功了。”
李金玉张了张口，笑道:“是，大人。”她会心地勾起一抹笑，举起他和她牵着的那只手，又觉得有些诡异，眉头不由地一皱。
“好。”男人笑意愈发明显了，“做得很好。”
男人显然十分满意，便愈发显得如沐春风。他模样生的好，笑起来更是赏心悦目，李金玉心中暗喜，心心念念的晋升几乎是近在眼前，唾手可得。她这边暗自窃喜，却没注意到恶鬼身上的瘴气重又浓了三分。
李金玉趁热打铁，忙道:“大人，我晋升的事情……”
男人点点头，又摇摇头，缓缓道:“莫急，莫急。”
李金玉心中一凝，这老头，不会又要找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她眉头一拧，面上显出些不快。
果然，男人呵呵笑道:“十殿的事情，时候到了，我自会让你晋封。不过么……”他话锋一转，“还有一件事……”
李金玉有些淡淡的怒意，这老头不知道第几次这番画饼搪塞，她呼出一口气。
不过，她且听一听再发脾气。
“他。”男人拿起桌上的扇子，合起时发出“歘”
的一声，扇骨正指着这个恶鬼。
“正好做你的手下。只是……”男人话未说尽，李金玉已然懂了，这阎封这是看中了这个大鬼，想着讲他收编了，却不愿意做引魂的苦差，把这麻烦的苦差事华丽的甩给了她。
李金玉心里不爽，面色更是不虞，正要拒绝。
那阎封又勾起一抹奸笑，手指一勾，那恶鬼被贴了符，哪有什么反抗之力，整个“人”直勾勾的朝他飞去，只是瘴气陡然浓了好几分，男人伸出的手陷进浓雾中。
“且慢，”男人手在恶鬼的胸口一掏，竟掏出一块玉来。
“先别忙着拒绝。”男人将玉丢给李金玉。
李金玉细细一端详，呼吸不由得急促了些，忙在腰间掏了掏，也掏出一块玉来，一合，竟是严丝合缝。
这是一对玉，凡间叫做鸳鸯佩。
“他认识你。”阎封身子朝后一靠，扇子打开，掩面扇了扇，“自然，应该由你来找他的魂。事成之后，你自然晋升十殿。”
“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才对。”
说着声音渐远，二人竟被“请”出了门。
李金玉站在阎王殿门口，呆呆看着手中的两块玉。
她抬头，正撞进那恶鬼的眼中。
他果真认识自己，他竟然认识自己。
不知为何，她心中堵堵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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