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建筑,失去了往日的欢笑与热闹。
只有一人,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他的眼睛,澈如水,深如海。
闻彧慢慢走过去,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言景”,关霈开口,两个字,竟会这般沉重。
“关霈”,他的眼睛,如半泓月下之泉,“哥哥”。
“我不是你的哥哥”,关霈冷冷道。
言景变得失落,“没错,你不是……”
关霈望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你杀了我的哥哥”,蓦然抬眼,言景的目光中,只有凛凛寒意。
“摩天轮上的定时炸弹,关掉它们”,关霈沉声道。
“已经停了,暂且不会启动”,言景道,“只要你不做什么多余的事”。
“操控的人在什么地方?”,关霈问。
言景撇撇嘴,“我来找你,你为什么总是在说一些无关之人”。
关霈凝眉瞧着他,“那我们说说你,在ARK中,你是什么身份?”
言景偏了偏头,看向闻彧。
闻彧漠然,“怎么?要我回避?”
“麻烦你”,言景道。
“我得保护你”,闻彧没好气地道,“你当我愿意在这?”
“他不会将我如何的”,言景道,“你不是连他的枪也没有卸么?”
闻彧翻了翻眼皮,转身走了。转过拐角,脚步声愈来愈远。
“现在可以说了?”,关霈道。
言景点点头。
“这一系列强迫自杀案,是不是你策划的?”,关霈问。
“为什么是我?”,言景也问。
“秦恪”,关霈道,“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言景没什么反应,只道,“就生物学来说,是”。
“秦恪撞死的那个人,邓鸣”,关霈道,“他的身份证一直没有被找到”。
“我不知道它在哪里”,言景道。
“你喜欢王尔德的《自深深处》吧”,关霈似问似述。
言景瞧着他,一脸不明所以。
“落城九章区图书馆”,关霈道,“《自深深处》有一种蓝色封皮的版本,这本书的借阅记录签上,我注意到两个名字:第一个,言律,借阅时间2017年8月20日,归还时间2017年9月27日。第二个,尚皆然,借阅时间2023年2月8日,归还日期2023年4月7日”。
言景的反应,是一种关霈没有预料到的情绪,他居然……很是开心?
“你找到了?”,言景的眸子更亮了。
关霈皱了皱眉,“那本书被放在一个很不起眼的位置,况且同本书有更新的版本,加之现在去图书馆借阅的人已经不多了,所以并没有太多人翻阅它。书内夹着的,正是邓鸣的身份证,而身份证上,有你的指纹”。
“你是怎么找到的?”,言景兴奋道。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关霈道,“说明你同落城最近的连环杀人案脱不了关系”。
言景歪了歪脑袋,“所以呢?”
关霈缓缓吸了一口气,“你是故意放在那里的?”
“不然呢?”,言景皱了皱鼻子,似有些责怪他多此一问。
“你想做什么?”,关霈神色复杂。
“我只是”,言景低下头,忽然变得很委屈,“不想让你忘记我”。
“什么?”,关霈愣了愣。
言景向他走了过来,一步一步,一直走到他身前。
关霈低头望着他,一切逻辑无法判断出他的动向为何。
论身手,言景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他靠近自己,想做什么?
言景仰头望着他,眸子水汪汪的,要哭出来一般。
“你……”,关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胸口一痛,言景撞了过来,抱住了他。
关霈当真是僵住了,下意识地挣了一下,但颇有些力道的双臂紧紧环着他的腰,竟是一时没挣开。
正打算掰开他的腕子,却听得言景叫了一声,“哥哥”。
而后,嚎啕大哭来得措不及防。
“言景”,关霈的声音冷下来,“我不是言律”。
言景却将他抱得更紧了,也哭得更凶,“你杀了哥哥,你赔我哥哥,你赔我……”
这毫无逻辑可言的行为令关霈一时思绪混乱,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他抬起手,左手箍住了言景的后脖颈,强迫其抬起头来。
果然,言景目中迷惘一瞬,而后露出兴奋与期待的神采来。
“贺休将你带到国外后,你是不是去找过言辰?”
言景呆呆地瞧着他,点了一点头。
“去找她做什么?”,关霈问。
言景的嘴巴瘪起来,眸子愈发地濛如烟雨。他又扑进关霈的怀中,将他抱紧。
关霈浑身都不自在,脑子更乱,一次次地强迫自己思考,却仍是无法理解他究竟意欲何为。
措不及防地,剧痛自小腹处蔓延。
他几乎是立即便要推开言景,但很快心口又是一道冰凉。
趔趄着,关霈向后跌了下去。
言景的手中,刀锋寒凉,刀身洇血。
关霈呛出一口气,右手自腰间乱摸着,终于摸到了自己的枪套,但他的手被言景紧紧地攥住了。
“你……”,他想说出话来,可腥甜的血涌进了他的嘴巴。
“你要活着”,言景蹲在他身边,凑近他的耳朵,轻声道,“活着,才能找到我”。
“言景,该走了”,男声沉音,似在近旁,又似在远处。
关霈努力转过头去,愈来愈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向他走来的几个人,他看到了闻彧,又看到了一个男人,个字很高,轮廓深邃……
他……似乎见过他。
是谁……
脸侧痒痒地,似乎有一只手在轻轻抚着他的脸。
感觉,正慢慢离开他的身体。
水流声,冲击着耳膜。
风带着寒意,拂面而来。
苍穹无月,只有繁星。
天地广袤,不知身在何处。
关霈一步步地走着,一步步,回头,身后不见来路。
身前,是无尽前路。
一步步,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
天地间,只他一人。
惶然,孤独。
忽然,两道模糊的影出现于视线中,他们似在天际尽处,又似咫尺天涯。
关霈奔跑起来,他向那两道影奔过去。
愈来愈近了。
脚步声踏踏,他们似乎听到了,停了下来。
更近了。
终于,关霈追上了他们,几步之遥。
他们,回过头来。
关霈顿住了,他认出了那两张脸。
言律。贺休。
他们静静地瞧着他。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关霈听到自己的声音。
言律望向他的身后路,“你走错路了”。
“后面……”,关霈也瞧回去,黑暗吞噬着来时路,“没有路了”。
“你确实走错路了”,贺休笑。
关霈开口,“那我应该向哪里走?”
贺休抬手,指向身后的暗夜无尽。
关霈摇摇头,正要再问时,他们已转回身,走得很远了。
“关霈”
暗夜之中,响起唤声。
“谁?”,关霈问。
“关霈”
不止一个人的声音,听起来,是许多人的唤声。
“关霈”
暗夜里,亮起了如豆灯火,遥遥地,唤着他。
他回过头,他们的身影,已消失于天际尽处。
“关霈”
灯火比星子更亮。一步步地,他走了过去。
无限乐园爆炸案,死亡三十二人,重伤六十四人,轻伤二百四十二人。
依照贺休提供的地址,发现了大量关于ARK的资料与信息,根据名单,罪犯接连落网。省厅与国际刑警达成合作,一项针对ARK的猎捕大网即将拉开。
落城市局内部大换血,张贤自首入狱,沈明远虽指挥抓获连环杀人犯贺休、挖出内鬼、抓捕ARK罪犯与获取重要情报,但因无限乐园的伤亡惨重,记过,晋升无望。
专案组就此解散,内部成员奖惩不一。
言景再次失踪,闻彧亦不知下落。落日酒吧关停,店主马修斯自此消失。
半个月后,关霈出院。
他没有联系任何人,独自一人开车去了位于落城中心区的烈士陵园。
英灵沉睡,他们曾是世间的点点微光,以生命守护难得的清明与幸福。
风很轻,生怕打扰。
阳光很暖,温其魂魄。
关霈找到了他。
他亦曾于人世驻足,逆行不退,直至生命之火燃尽。不知在最后一刻时,他所想起的是什么,留恋的是什么。
但关霈知道,他一定想到了贺休,那个他自小保护着陪伴着的弟弟,是他的不舍,放不下的挂念。
罪。恶。
贺休走下去的路,因何始,又因何终。溯回时,总是百线交织而成一点。
污浊的灵魂,亦曾望着天上星。
关霈将手中的盒子放下,漆黑平凡,毫无温度。
烈火,是否能够净化罪恶之身。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关霈想了很多,回想着曾经,考虑着当下,以及,接下来需要做的事。
还有太多事要做。
这一切尚未结束。
沧山脚下,方下过雨,墓碑上的水痕未干,土地犹湿,却干净整洁。
他静静地站着,许久,重又踏上来时路。
远远地,瞧见自己的车旁又停了另外一辆车,三个人,两男一女立于前,正冲他招手。
秦曼、沈知非与龚易青。
“看吧,我果然没猜错”,沈知非冲着龚易青一脸得意洋洋,“我就说他在这里”。
“说好了你今天出院来接你的”,秦曼先是将他打量一遍,确定人无大碍且精神不错后摆出一脸的不满来,“结果你倒好,叫我们仨扑了个空。难得的休息日净被你遛着跑了”。
“我错了”,关霈立即认错,而后招牌式如沐春风的笑,“作为赔罪,晚饭我请怎么样?”
“你们都听见了啊”,秦曼将另外两位一一指过去。
嬉闹玩笑几句,几人决定回程。
“哦对了老关”,沈知非靠在右后车窗处,忽然想起什么似,让开一步,“你这花是不是忘带了?”
“花?”,关霈愣了愣。
“这不是你买的花么?”,车窗未关,沈知非探手进去,取出置于后座之物,“我们看到的时候还奇怪呢,你怎么会给言律带花来了?”
一篮向日而盛的太阳花。
“我没有买花”,关霈盯着那些向日葵,“这不是我买的”。
“啊?”,沈知非奇怪道,“放在你车里头,不是你买的是谁买的?”
“真不是我买的,我什么都没带”,关霈的眸光沉了下去,“而且,我离开时车窗是关着的”。
对面三人亦变了脸色。
“等等”,龚易青抬手,拨开一朵向日葵,“里面好像有东西”。
一张对折的卡片。
秦曼接过去,打开来,里面写着两句话。
‘Wait for me, my dear.
去见证更多的死亡。’
2024年7月1日 - 2024年10月22日
第七本书,《渊语》完结
想要按照自己的节奏创作,所以暂时不续约了
下一本书再见,多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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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幕落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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