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下八度,把这么小的孩子关在垃圾箱里不管不顾,如果不是发现及时她早就没命了。”
容倾一贯不显露真情的语气里,此刻也难抑不平。
艾茜回避对视闭眼皱了皱眉:“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我找过她……”
“你有没有参与只要林少安知道,她的证词虽然法院会酌情采纳,但你是她妈妈,她有极大可能包庇你。当然,事实的真相警察会调查清楚,不过,与其等到那一步,不如化被动为主动。”
艾茜顿了顿,几分疑惑地抬眼看她:“什么意思?”
容倾面色一沉,上前两步,语气从容又坚决:
“你可以是原告。”
艾茜更加不理解。
“这是你作为监护人没有漠视虐待行为最好的证明。再有,虽然法律上来说不存在离婚后让一方净身出户,但周子扬在婚姻里存在重大过失,你有极大胜率能在离婚官司里让他分毫不拿,甚至是获得额外的一笔赔偿。你完全可以带着林少安重新开始。”
艾茜冷笑一声:“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觉得对我来说重要吗?你当然可以选择不相信,在虐待儿童、做伪证、包庇犯罪的路上一意孤行下去。你不明白吗?我是在给你机会……”
容倾眼神冷厉,直直落在艾茜彷徨失措地脸上,步步紧逼地质问道:
“原告,还是被告?”
艾茜心头一震。
容倾见她的眼神几分游离,便乘胜追击道:“如果你真的不在乎那孩子,为什么会凌晨三点起床给她盖被子?如果你真的觉得周子扬的行为还有分寸,为什么会让我报警?”
她凝眉惜叹,回忆道:
“也曾心怀青云志,回首只盼老少安。”
“你说你要为孩子们写作,你说你要做闲云野鹤,一猫一狗一盏茶,最好再有一个冬天出生的女儿,笑起来有双弯弯月牙眼,跑在雪地里像个小精灵……你要给她取名叫少安,你只要她平安快乐。”
“你看看林少安,她符合你的全部期待啊……”
容倾势在必得,她知道如果严厉的刀剑没有刺穿艾茜,此刻的温柔风也会最终吹倒她。只要还心存着一个可爱可念的人,即便是再冷血无情的人,也会有他的软肋。
艾茜恍然一惊,泪如雨下。
她并非铁石心肠,她曾经也是一个人人称赞的贤妻良母。丈夫去世后,她被生活压的喘不过气,是那个男人曾把她从昏天黑地里拉起,品读着她的作品,欣赏着她的才华,对她说:“你这样的才气,不该被生活压垮了。”
是,她需要钱,需要理想,更需要一个爱她支撑她的人。如果不是生活狠狠给了她一记耳光,她又怎么会一次又一次漠视自己孩子身上的痛苦。
她知道周子扬不喜欢孩子,甚至于她和保姆只要多关心林少安一点,都会引起他的不满和狂躁。结婚后,她才发现周子扬酗酒后家暴的习惯,第二天又会对她百依百顺的道歉,反反复复,可一再的隐忍的期盼,换来的不过是变本加厉的虐待。
她确也受够了提心吊胆的生活,受够了隔三差五地找寻孩子的踪迹,受够了周子扬的威胁。也自知一旦作为被告方被告上了法庭,不管最后是否可以无罪释放,她在儿童文学创作事业上所有的心血就都会毁于一旦。
她一身狼藉,支撑她苟延残喘至今的,不过是那点还能算作是理想的东西了。
她深深叹息一声后终于哽咽道:
“好,我告他……”
拖着几乎想要一了百了的心,麻木地走进了病房,抱着她昏睡中的孩子,终于泣不成声。
那是她的骨肉,她的孩子。
她如何不爱。
徐书凝默默观望着这一切,此刻才忍不住试探到:“你好像很了解她。”
容倾淡漠应道:“调查过。”
徐书凝没想到容倾会如此上心,又想到上次的鲁莽,心里满含歉意:“谢谢,还有上次的事……对不起,我听少安说了,是你给她买的午饭。”
容倾面对着突如其来的道谢,显然有些不自在:“这是我和那孩子的事,不需要你来谢我。”
“是我不对,这么久了也没有考虑到从实际问题出发,总想着一步登天。”她付之一叹,又想到艾茜的态度,依然愤慨:“像她这样的人根本不配为人母,你一向杀伐果决,为什么要这么便宜她?”
说好听了是杀伐果决,说难听了就是冷血无情,容倾早就明白自己在徐书凝心里是什么形象,也不想在做什么挽回。苦笑勾了勾嘴角,轻柔的声线微微一扬:“为了钱啊。”
徐书凝愣住片刻:“也是,单单为一个孩子打官司赚不了什么律师费吧……我想通了,你们律师又不是做慈善的,到底也是份工作……”
温和的语气好似表达着理解,心里却早想着果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没再多说便转身离开了。
徐书凝什么时候坚定地相信过她,哪怕一次。
孤单的走廊上,容倾短暂地松懈下所有,背靠着冰冷的墙面低垂下了双眼。
冷厉也好,温柔刀也罢,手段而已。或许精心的伪装能让她看起来成熟老练,铁血无情,甚至坚不可摧……
可她也不过才二十二岁。
林少安在昏睡间,听到了很多声音,水声、嘈杂声、大人们说话声……甚至是妈妈的哭声,因该是做梦吧,妈妈怎么会为了她伤心。
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身上又是什么时候穿上了干净的病号服,头发也被洗得香香的,房间里只留下了一盏昏黄的暖灯。
她很高兴坐在床头的不是妈妈,考虑了一下应该叫司机姐姐还是阿姨,最后有些生涩的叫了她的名字。
“容倾……”
容倾像是一直在等着她醒来,低眉笑问:“醒了?”
林少安觉得奇怪,按照往常,第一个见到她醒来的大人,不管是医生阿姨还是警察叔叔,或者是老师,都会皱着眉问她之前发生过什么。
她知道没这个必要,但还是本能地说了:“我想和妈妈玩捉迷藏……”
容倾心如刀绞,她未曾料到这样绝望又无奈的谎言,对于林少安来说已经成了麻木的习惯。但她面不改色地用左手顺了顺小孩的刘海,轻轻应道:“嗯,知道了。”
林少安垂了垂眼,沉吟许久。
“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不是美食家,我就是为了骗晚饭吃才说自己是美食家的……你去找真正的美食家吧……我以后,要去很远的地方了……”
其实,说骗晚饭也不准确,她就是想和容倾多待一会儿。
容倾迟疑了一会儿,无奈一笑,先宽慰道:“没关系,我也骗了你,我也不是什么出租车司机。”
随后端起床头柜上放凉了一会儿的白糖粥,舀了一小勺吹了吹,喂到林少安面前挑了挑眉毛示意。
林少安疑惑地看着容倾,挪了挪坐起来,张开嘴巴含住了小勺子。
容倾浅浅一笑,才缓缓解释道:“我是律师。”
林少安更加疑惑了:“律师……是什么?”
容倾思索片刻,轻声告诉她:“就是帮人吵架的。”
林少安看着容倾皱了皱眉头,她不太明白这是什么工作,她还太小了,她现在也没有力气翻字典查“律师”是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也不再好奇了。
好奇好像也需要力气。
见林少安不再接话,容倾才又捡起刚才的疑惑:“你说你要去很远的地方,是哪里?”
林少安垂了垂眼,又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低弱无力地问道:“你能让大卡车来接我吗?”
“大卡车?”
“嗯,大卡车应该会来接我的,我背下来电话了……3458700……”
容倾眉头凝起一阵疑惑,猜测着是个座机号码,就尝试着拿手机拨通,嘟嘟两声后,电话那头传来女声:
“您好,欢迎致电清欢市动物收容所,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容倾立马挂断了电话,本觉得是自己的猜想错了,或是小孩子记错了,不料林少安含着眼泪望着她,无助又可怜地问她:
“流浪猫和流浪狗都可以去……小泥巴也可以去……流浪小朋友……不可以吗……”
容倾端着碗勺的手收了收,惊异的眼瞬间模糊。
她已经无心再多想其他,和艾茜说的那些话也并不是一时兴起,从昨天回头找林少安开始,她就做好了打算,着手开始准备前期的调查取证。
她放下白粥,认真地看着那双稚嫩的眼里问道:
“林少安,我们一起干件大事好不好?”
“什么大事?”
林少安漫漫悠悠地回问,她也不知道自己那么小能做得了什么,不过只要她可以帮到容倾,她什么都愿意做。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容倾心中所愿,但换角度思考,这无疑给她的工作又增添了强有力的证据。况且说服了艾茜,就已经算是成功了一大步。
她知道胜率不大,她知道山高海深,可律师最擅长的,不就是让山倾,让海覆吗?
因此,她决心道:
“把周子扬送进监狱。”
她看着林少安依然固执紧闭的唇,些许欣慰地告诉她:“放心,你的妈妈也会和我们站在一起的。”
林少安睁了睁黯然的眼,她不明白,也不敢相信。
“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容倾低眉看着她,尽可能用孩子能听懂的话解释:“我代替你,跟代替周子扬的律师吵一架,只要我吵赢了,周子扬就会被警察抓走。”
“如果……输了呢?你会不会……被警察抓走?”问着问着,林少安满眶的泪水终于久违地顺着眼角流淌到耳边,颗颗晶莹剔透,颗颗揉碎人心。
容倾苦笑着摸了摸她的脸,擦去那些泪珠:“傻瓜,警察是不会抓好人的,你说过我是好人,不是吗?”
林少安笃定地点了点头。
“你放心,不会输的,我吵架很厉害的……”容倾和声宽慰着她,坚定不移地看着她的眼睛:“不过,你要帮我。”
“怎么帮你?”
“不可以对我说谎,不仅是我,警察叔叔可能会要你努力回忆一些你讨厌的事情,你都要说出来,可以做到吗?”
林少安犹豫一下,低低问道:“你帮我吵架,我要给你多少钱?”
容倾一惊,显然这孩子不好糊弄了,对职业和金钱已经有了很清晰的概念了,她眉间轻凝着,酸涩又心疼。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千纸鹤,放在手心展示在林少安眼前,些许舒展了眉头,满是怜惜地笑了笑:
“很便宜的,只要三块五毛钱和一只千纸鹤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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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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