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莲池坐在禁锢玄蛇的阵法旁，双臂抱膝，目不转睛盯着阵法边台阶下，接玄蛇血的碗。
玄蛇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伤势过重，亦或是二者皆有，软软地瘫在血泊中，蛇鳞片撞落的地方已有结痂的迹象，渗出的血量在慢慢减少，照这个速度，若是玄蛇始终这样躺着，恐怕等不到接够二十碗血，伤口便不再流血。
盛莲池有些忧心，心道若收集不够二十碗血，大师兄会怎么对待它？她不由回头看向正在配药的周素风，好在他正哐当哐当用石臼砸药，一时半会没关注这边。
“喂，你还好吗？”盛莲池贴在阵法边缘，低声唤道，“还能动吗？”
那玄蛇原本紧闭的眼皮缓缓睁开，露出金黄色的竖瞳，寒芒乍现，吓的盛莲池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没缓过神，那玄蛇逐又闭上了眼。
看来这玄蛇对人类修士敌意很大，也是，谁会对伤害自己的人有好感呢？
盛莲池叹了口气，爬起来又贴到阵法结界旁边，低声道：“你要是还能动，最好再动一动，好歹接够二十碗血，要是血接不够，一会儿你恐怕还有苦头吃。”
昨个儿夜里她躺在床上细细回忆，这浮云山的来历，山中弟子的来历，以及她是如何拜师山门的，都不知道，并非时间太久忘记，是确实不知道，就好像这里的一切是一个程序，但编程的人并没有编辑过去，只编辑了现在。
她知道自己是浮云山弟子，也认得门中所有人，但也只限于认识，她和这些人有过什么交流互动，脑海中一点儿也没有，甚至于她身为浮云山弟子这一身份的过往，也一改不知。
她隐隐觉得自己并非做梦，或者说这个梦并非自己的，也或许这压根不是梦，而是幻境，联想但凡进入剑冢便会遇到未知的危险的定律，她莫名被困在这里，或许就是一种危险。
这份危险定然和她能否拿到本命剑息息相关，有了这种认知后，她反而不怕了，师父守在荆棘渊上，神识笼罩着荆棘渊，一旦发现她有危险，定然会下来救她。
再说，既然是考验，定然不会让她顺顺利利的通过，她遇到的每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儿，都有可能是判断她是否合格的标准，比如现在，她面临的考验或许是能否接够二十碗血，也可能是能否帮助玄蛇。
这两件事儿往大里说，一件代表责任，一件代表善恶，怎么选似乎都无法两全，那就尽量平衡吧。
然而玄蛇显然不肯如她所愿，无论她怎么说，那蛇再不肯睁开眼睛，蛇身上伤口处的血全都凝固，已经不再往外渗血，再看那碗，只接了小半碗，阵法中再也没有蛇血往外流动。
完了，盛莲池头皮发麻，正发愁如何是好，那边砸药的动静也没了，周素风转头问道：“小师妹，还没接满吗？”
“没，那个，接不到血了——”盛莲池犹豫着，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毕竟她方才尝试和玄蛇交涉了，可那玄蛇压根不领情，那就别怪她无情了。
“接不到？”周素风放下手中的活儿，过来看，见玄蛇瘫在阵法里甚为不悦，骂道，“装死吗？好啊，那我就让你尝尝死亡的滋味！”
盛莲池见周素风祭出一条布满倒刺的铁鞭子，不免一阵唏嘘，正犹豫要不要劝一劝，就见他已经挥动鞭子朝着阵法中抽去——铁鞭落处，那玄蛇皮开肉绽，收鞭时，插入肉里的倒刺硬生生撕扯下不少肉块肉屑，像天女散花似的，连同蛇血飞溅在半空，空气里的血腥气顿时更浓了。
嘶——盛莲池光看着都觉着疼，实在看不下去，惊呼道：“大师兄，那碗接满了，你别抽，我去拿碗。”
周素风也怕把玄蛇抽死了，收了铁鞭，待盛莲池换了个空碗放好后方叮嘱道：“缺了几味药，我进山找，估计今天回不来了，你在这儿守着，等蛇血接够后把这个药粉洒进结界里。”
盛莲池接过他递过来的白瓷罐子，问道：“这是伤药吗？”
“伤药？怎么可能，”周素风嗤笑道，“那畜生也配用药？这是化元散，能让它元力尽失，无法逃脱。”
盛莲池只觉着后脊发凉，虽说只是一条蛇，可这周素风委实残忍了些。
“知道了。”盛莲池心中不忿，却不敢表现出来，立刻接过了瓷罐。
“洒了化元散才能关掉结界，把它扔进水牢里，再收拾了那些蛇鳞，蛇鳞就给你了，都是坚不可摧的宝贝，回头卖给炼器师能换不少灵石。”
盛莲池看着阵法里铺了一层，和着血的蛇鳞，很是抗拒：“那个，还是等你回来弄吧，我害怕。”
“呵呵，都十六岁了，怎么还这么胆小，”周素风上前摸了摸她的头顶，道，“行，你要是害怕，就等师兄回来收拾。”
盛莲池闻见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胃里头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吐出来，等周素风背着背篓离开，她赶紧灌了一杯茶压下胃里的不适。
她不敢去看血肉模糊的玄蛇，靠坐在柱子前，目不转睛盯着那接蛇血的碗，滴答滴答，炼药堂里安静的可怕，那滴血的声音似乎也被无限放大，她看着看着，上下眼皮子直打架，渐渐便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盛莲池在一阵尖锐的疼痛中醒来，但似乎，不太对劲，她浑身无力，甚至连抬起眼皮都很吃力，但她还是努力睁开了眼睛，然而眼前的场景似乎碎裂开了，一半是正常阳光下的颜色，另一半却是血红色，两种颜色的交界处成不规则的斜线。
怎么回事，她缓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是眼珠上糊了东西，她想要抬起手去揉眼睛，和身上疼得她无法动弹，只能用力眨了眨眼睛，总算让那血红色淡了些。
她看向四周，还在炼药堂，然而很快，她似乎看到了自己，就在不远处的柱子前。
刚醒来时那种不对劲感越发强烈，可哪里不对她一时又想不出来，浑身钻心般疼，疼的她连顺畅呼吸都无法做到，更别提丝毫，她满腹疑问，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才刚一动，又是一动撕心裂肺的疼，她低吟一声，再不敢乱动。
发生了什么？莫非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偷袭？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柱子前的自己上，终于让她在疼痛中找到一丝清明，也发现了哪里不对劲儿，按照看到自己的方位，她此刻是在那禁锢玄蛇的结界中！
这个认知让她悚然一惊，立刻去看自己的身体，只一眼，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她怎么成了那条玄蛇！
确切说，她的意识，或者神魂附身在了这条玄蛇上，那这玄蛇原本的神魂呢？不会是在——
她不敢去想，生怕自己的想法成了真，但目光还是不受控制地看向了柱子前的身体，那原本一动不动的身体此刻已经睁开了眼睛，并朝她望过来——
四目相对，不过一瞬间，原本属于她的那双眼睛，此刻透露着冰冷和仇恨，盛莲池便知道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和玄蛇互换了身体！
怎么会这样，她实在想不通，难道她被玄蛇夺舍？可这也说不通，若是夺舍，为何她的意识会在玄蛇的体内苏醒？
莫非还是剑冢的考验？可这考验又有何意义？或者是为了惩罚她见死不救？她一时间百感交集，却也顾不上思索，得想办法从这结界里出去，她可不要被大师兄周素风抽鞭子。
“你，是玄蛇？”她用尽权利问道，可声音依旧暗哑，也不知结界外顶着自己皮囊的玄蛇能否听到。
那玄蛇似乎并不惊讶于和自己互换了身体，站起身缓步走到结界旁，盛莲池松了口气，可哪曾想拿玄蛇竟然并不是要打开结界，而是端走了接满血的碗，随后又拿了一只放在台阶上。
“不是，你啥意思？”盛莲池脊背发凉，这蛇不会不要它这蛇身，打算日后都用她的躯体活下去吧。
玄蛇不语，又回到柱子旁坐下，一直等到二十碗血接够，才抱起那白色瓷罐走到结界边。
失血过多，盛莲池意识已经模糊，视物也不清洗，蛇头耷拉在地，目光透过半睁的眼皮，落在那白瓷罐上，顿时一阵悲凉。
她用力张了张嘴，奈何嘴巴纹丝不动，是要死了吗？她心道，如果死了是不是考验没有通过？如果真没通过也就罢了，她怕自己真就死在这儿。
她还想再挽救一下，蛇头蹭着地面往前挪动了一下，用力吐出两个字：“救我——”
然而那结界外熟悉的人毫无所动，毅然打开了白瓷罐的封口，从里头抓出一把药粉，撒向了结界中。
盛莲池还抱着一丝希翼，有结界阻隔，药粉或许进不来，但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想多了，那药粉在碰到结界时，根本不受阻挡，全都进来了，在灵光的照射下纷纷扬扬落在她身体上。
顿时火烧般的疼痛从皮肤表面散开，那玄蛇撒的似乎不是化元散，而是白磷，能够自燃的白磷，此刻就在她身体上燃烧。
活不成了，她吊着一口气不肯卸掉，怕一卸掉真就没命了，她在心里头拼命呼喊师父救命，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那玄蛇洒了几把化元散后，打开了结界，也不知嘴里念了句什么咒语，她硕大的身体突然变成一条手指粗细的小蛇，而后被她隔空抓在手中，往衣襟里一晒，那蛇满是伤口的身体和衣服布料一摩擦，疼得她直骂娘。
玄蛇收了小蛇，还不忘把地上的鳞片尽数取走，这才匆匆离开炼药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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