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夜一个眼神,飞絮心领神会,哄着乌雪泥出门玩了。
此时,院里只剩他和陈无宁。
陈无宁满腹疑惑,不耻下问:“‘精怪’这个品种,你知道多少?”
郁夜是清楚的,他那把玉骨扇就有灵。
家人讲过,他出生不久便大病一场,险些死去,玉骨灵保住了他的小命,只是从此与其立下魂契,此生都要承受割魂之痛。
郁夜一万个不愿意讲这事,脆弱是人心里的疤,稍稍一揭,血流满地。他又想起上次陈无宁套他的老底,至今还没有任何表示,更气不打一处来,打算什么都不说。
“不知道,别问了!就算知道也不告诉你,你个骗子!”
他翻脸无情,陈无宁不明所以,又懵又气,决定让他哪凉快待哪去——书中包罗万象,你不说,难道我还不会查?
屋里,宿林垂落眼眸,看着扑在自己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庄苼。他悲伤的情绪有所缓和,忽然有种从天地之间落入凡尘的感觉。
他不清楚为何心口像堵了一团棉花那样难受,梦貘将他的梦境吃干抹净,看不清事实,只剩下情绪,他绞尽脑汁也回忆不起自己到底怎么了,只得作罢。
“哭什么,起来。”
庄苼不依不饶,哼唧着告状:“哥,你到底怎么了?那两个讨厌鬼说你不是人!”
宿林没接话,算是默认。
庄苼惊诧地抬起头:“哥,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是......是什么?”
宿林淡淡回答:“我并非爹娘生养,我也在寻找答案。”
自十六年前,宿林从沧泊湖底苏醒,混沌了很长时间。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会说话,也不明白要去哪里。
他是被一阵源自同脉的味道刺激醒的,醒来便是人身,走出湖底时约有凡人十七八岁的模样,可那阵唤醒他的味道弥散了没多久,就攸地不见。
长时间禁锢湖底,他还不习惯使用两条腿,只好连滚带爬跌跌绊绊地学着走路。
要做什么并不清楚,迷迷糊糊的,只是赶往味道传来的方向。
一无所知的少年在凡尘摸爬滚打,遇过善意,也遭过不少磨难。人贩子以为他是哑巴,见生得不错,便将他当成玩意儿卖掉。也有人以为他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还是脑子有病的那种。
路途坎坷,在多次命悬一线的危急关头,他激出一些本能,发觉他能够控制诸如草木、动物、水汽等一切除了人以外的事物,勉强能自保了。
后来,他不动声色地学会人类官话,总感觉自己有个名字,似乎叫宿林,于是便自称宿林。
他凭着自身的特殊能力,沿途寻找那股命中注定的味道。
那味道只是从一个方向传来,无法具体落到某处,他只好沿着这条笔直的线朝前赶路。到了钟灵镇后,他闻出这个小镇的味道比起沿途更加浓郁,便在此落脚,在街上开了一个茶摊,像人类一样谋生。
后来遇见庄苼,庄苼一直纠缠于他,无论怎样赶他走,他就是不走。
再后来遇见了陈无宁,当陈无宁自他面前经过,消散的味道终于落到实处,宿林毫不犹豫地叫住了他。
此后便一直随行。
可据他长时间观察,陈无宁此人,可能因为他那遭瘟的身世,与人相处总透着一股不冷不热不远不近的疏离,至今也未显露出某种特别。
但自从遇见他,宿林觉得他很熟悉,很亲切,自己与他,仿佛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
此时,很熟悉很亲切的陈无宁埋头在一堆书里,翻查着精怪一族的相关资料。他忙得很,恨不能一夜理清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敢写于书上的,又有多少隐秘?方向就错了。
郁夜下午冲陈无宁发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脾气,此刻很是心虚,他在陈无宁身边来回踱步,还刻意放重脚步,制造噪音。
可那人岿然不动,丝毫没注意到“床伴”那些千奇百怪的小动作。
郁夜被无视太久,只得放下身段,主动破冰:“陈无宁,你在找什么?”
陈无宁没好气地说:“你能别在屋里瞎晃悠吗?扰人清静得很!”
“你这人到底有什么毛病!”郁夜刚想和解的心情立马没了,跳脚道,“大好青春年华,你非要过得跟白水似的,不是窝在院里修炼,就是到外边多管闲事,管完这个管那个,这偌大一个安城,你去过哪里?玩过什么?”
听了这番厥词,陈无宁从书本里抬起头,皮笑肉不笑地叽讽他:“白水又怎样?我又不是你,我没你那个少爷命。”
郁夜简直恼极此人又臭又硬的作派,他两手撑在桌面,直视陈无宁双眼,逼问道:“你为何非要苦自己?”
从没有人这样问过他,陈无宁愣了一瞬,语气不由得低了下去:“于我而言,活着就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了,再不努力一些,恐怕将来既保全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
郁夜被他说懵了,一时接不上话,还没想好怎么怼回去,陈无宁已经站起身,冲他摆摆手:“少爷慢慢玩,我出去一下。”
宿林清醒过后,打发走哭哭啼啼的庄苼,此时正坐在石桌烹茶。
陈无宁走来,在旁坐下,宿林像以往一般,用白布细细擦了三圈杯口,斟上茶,抬眼递去,安静等着这人开口。
每次宿林撞进陈无宁眼里,都是一副沉寂的画,他像是一个幻影,带着与生俱来的隔绝,似乎连他周遭的时间都流淌得慢些。
陈无宁直奔主题:“你这三日做什么了?”
宿林放下茶杯,缓缓说道:“有三日了?我竟睡了三日。”
“你可是精怪一族?”
“不知。”
“真不知?”
“真不知。”
“你为何一定要跟着我?我与你无任何瓜葛。”
“你身上有百草与泥土的芬芳。”
又来又来,无论问多少遍,他永远只有这个答案。
不知是不是睡了几天的缘故,宿林此时挺爱说话,淡淡叙述:“我并非凡人人身,没爹没娘,醒来便是这副模样。十六年前,我闻到一种味道,是你身上的味道,于是从住的地方走出来,一路追去钟灵镇,只是当时不通俗事,花了一些时间。”
他讲得坦诚,陈无宁同样坦诚:“我身上能有什么特别的味道?我十六年前出生,生的那天母亲死了,父亲......后来他也死了。你认为,像我这样一个厄运缠身之人,会是你要找的人?”
宿林:“我找的不一定是人,是一种命定的,属于我的事或物。”
陈无宁不会自作多情,更不会把这句带有歧意的话想成另一种意思,他跟宿林沟通起来很舒服,两人交谈不多,却都能理解对方话里的含义。
“我十岁离家,师父是天上掉的,小师妹是半路捡的,此身身无长物,实在没有你说的那什么芬芳。”
“即使如此,我却只能跟着你,别无他法。”
至此,两人再无话可说。
陈无宁盘算着与师父约好的归期,算来还有九个月余,这期间,必得想办法甩开他们。
飞絮带着乌雪泥回院子了,因这桩桩件件事,陈无宁有些迷茫,也有些烦闷,看见小师妹左手一个布娃娃,右手一个胖奶糕,蹦蹦跳跳地靠近,他烦躁的情绪一扫而空,忽地生出一丝心软,想抱抱自已唯一的小师妹。
不料这丫头相当不给面子,像泥鳅一样滑不留手,叫唤道:“师兄,你别动手动脚的,我不是小孩子啦!”
陈无宁的脸当即黑了:“乌雪泥,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以后有事别找我。”
“嗯,”乌雪泥一抬下巴,目光坚毅,“说到做到!”
下山没多久,已经管教不了这丫头了,陈无宁非得治治她,训道:“成天跑出去野,你功课做到哪来了?晚饭后,我要一样一样,挨着检查!”
方才还不让抱的乌雪泥眨眼兵败如山倒,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陈无宁身边,抬手抱住师兄的大腿,在师兄的腰腹间亲昵地蹭蹭。
“师兄,师妹我说着玩的,别生气嘛,我记在心里呢,我可是师兄抱着长大的!”
陈无宁:“……”
做人该有的原则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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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下山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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