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就是个怪胎

他太小了,小小的脸堆满期待,生得那样盘顺条靓,眉目间满溢亡妻之貌。

陈夫人名为元溪,是邻镇的清门贵女,因此身上总透着一股隽永的书香气。陈老爷年少时跟着自家父亲走货,途中偶然见到元溪,一眼怦然心动。

商贩想迎娶才女哪能容易,其中艰辛可想而知。陈老爷苦苦追求很多年,元溪被他一腔执着打动,毅然下嫁。

成亲后,夫妻恩爱和睦。

元溪体弱,多年后好不容易怀孕,欢喜极了。

可这欢喜来得突然,去得更快。

陈老爷从回忆里醒来,莫名暴躁,一把扯出握在陈无宁手中的衣摆,拾起满腔灰败,转而离去。

陈无宁拽父亲的衣摆拽得太紧,手被布料磨得红红的,泛起一股带着痛的热。

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惹着了父亲,心里很不安,总想哭,可眼晴怎么也积聚不起半点泪花,只能干巴巴地瞧着父亲离去的背影。

好像很难过。

又看了看自己通红的掌心,小嘴不自觉地瘪了瘪。

他实在太年幼了,哪能明白世间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学会说话时,叫的第一声便是爹爹,没有拳头大的小心脏,长出了尘缘中第一捧纯粹的亲情。

他没有母亲,只知道这个自己唤作爹爹的人,便是此生最亲近的人了。

可他不爱我。

陈无宁也没有玩伴,街坊邻里都会告诫自家小孩,不许靠近不详之人。

他长到两三岁,会说会走之后,也曾试图融入街头玩闹的小队伍,可别的小孩都如同避蛇蝎一般,见着他或讥讽、或沉默、或在大人的训斥中一哄而散。

这狠狠伤了陈无宁的自尊心,当他从邻里口中得知自己克死母亲,连累整个小镇的人食不果腹后,灵动的性子慢慢沉寂下来。

陈宅的故事被编成小曲儿,流传之广,连天桥下的乞儿都会唱——

“是那十年期盼哟,梦寐成真。是那十月之喜哟,忽地失散。母不识呀父不语,天生孤胆。累得这灵秀小镇哟,阴阳错乱。大福之家,家宅不宁。天打雷劈,一生无宁。倒不如早拜那碧落黄泉,得一个转世叩问,散尽这倒霉运!”

听多了,陈无宁偶尔也跟着哼唱几句。

陈家世代做布料生意,周边大山圈着的几个小镇都有他家店铺。陈老爷为人厚道,生意一直不错,但自从夫人故去,他再无心打理,对家又趁着这期间发力,因此生意一落千丈。

陈老爷只好将其它镇上的铺子全卖了,换成真金白银,本家镇上留了一间自己经营,好歹寻些事做,不至于哪天就疯了。

家奴早跑得没了影,店里的工人也遣散了,家中只留得一名老仆妇,帮着洗衣做饭带孩子。

老仆妇王婆是饥荒年间逃难的难民,无意间来的钟灵镇,家人全死在了路上。她运气不错,活着到了钟灵镇,被陈家收留,十分尽忠尽职。只是她上了年纪,腿脚不便,说话做事都是慢动作。

王婆成天看着亲父子处成这样,也总忍不住叹息。

陈老爷不搭理儿子,王婆话又不多,偌大的宅子冷清得跟孤坟野地没任何区别。

墙外街道,行人嚷嚷,喜笑宴宴。有孩童结伴玩耍的吵闹声,也有寻常夫妻拌嘴的怒骂声,更多是小商小贩的吆喝叫卖声。

唯有陈宅被隔离开来,寻不到一丝人间烟火。

日子在静谧的陈宅缓缓流逝。

陈无宁长到六岁时,父亲噩耗传来。

这半月陈老爷都在外地走货,夏季时常下暴雨,并伴随着电闪雷鸣,他被雷劈成焦炭,人死在树下——若不是马车铁沿上刻的“陈”字以及车上那熟悉的布匹,恐怕没人能认出他来,就要曝尸荒野了。

钟灵镇再次沸腾,怕是话本书生都编不出这等诡谲之事!六年前陈夫人死于难产还是天雷尚有争议,没人亲眼见过她的死态,因此吵了许多年也没得出一个结论。

这回陈老爷妥妥地被雷劈死了,怎都抵赖不得!

街坊邻里私下议论纷纷,胆大的在明面看笑话,胆小的依然惶恐。

茶楼里闹哄了很多天,左右无事的人开始新一轮八卦,一人长一张嘴,一百人就有一百张嘴,闲言碎语弥天盖地,你方唱罢我登场。

“我说陈无宁就是灾星,之前还有人不信,这下好了,双亲都被他克死啦,死得透透的!我要生出这么个儿子,哪用得着别人说,抓紧自我了断吧!”

有孩子的人家整天提心吊胆,呲牙咧嘴地告诫自家小孩。

“不准跟陈无宁玩,他是妖怪,妖怪是要吃人的!”

“跟他说话天打雷劈,倒八辈子的霉!”

陈无宁只能当自己聋了哑了,跟着官差到了父亲的逝世之地,给他收尸。

父亲的尸身倚在树下,通体模糊焦黑。人形还是完整的,看得出来鼻子眼,只是内里的水分被掏空,只剩下一具一碰就散的炭灰壳,似乎还散着些香喷喷的焦肉味。

他的头偏在一旁,搭拉着树杆,从那黑炭一样的面容上,还能看见轻轻上扬的嘴角,噙着一丝说不出的笑意。

陈无宁发现自己格外冷血,父亲死得如此惨烈,做儿子的该悲痛万分,但此刻他心里只有一股诡异的平静。

他既不悲伤于父亲的死亡,也不兴奋于终究从这冷漠的血缘关系里解脱了。

他从父亲身上移开眼,看见不远处有一座破庙。

风再狂,雨再大,雷再惊,从这棵树到破庙,也就百余步。

父亲可以活着的,他不想活了。

陈无宁彻底被抛弃,像破烂般被扔在这茫茫世道,心忽然空了。

那种感觉说不出的奇妙,就像人生第一次荡秋千,从高处快速飞向另一个高处,脚却踩不上地,一颗心被失重感填得满满当当的,惟余求生的慌不择路,一下就清空了一切情绪。

“不悲,不惧,也不愤,竟然还获得一丝安宁。”

当然,这是后话,是那个贱兮兮的少爷烦着他,非要他讲童年往事时,不自觉脱口而出的。

陈无宁当时所想,不过当自己是一块天生地长的顽石,没有来处,也不必问归处。

父亲的丧仪草草了了,与母亲合葬一处,陈无宁自认全了他一世念想,便当自己已尽孝道。

陈宅惟余王婆和他,最多还有一个收取重金、每天到点上门教书的方先生。

做一块石头也有好处,比如不必再看任何脸色,不用理会闲言碎语,更不必思虑过多。他不缺衣少食,陈家世代在此累积的财富足够这一生用度,在孤独又漫长的成长岁月里,他唯一感兴趣的便是读书识字。

书中有万象乾坤,催得人早慧早熟。

他还搜罗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剑谱,照着书上的姿态注解,拿着一根木棍反复比划。

隔三岔五,总有别的小孩从院墙外往陈宅扔东西,有石头,有骨头,有各种烂果菜叶。陈无宁每天上午在后院“习剑”,经常被从天而降的东西砸出淤青,最严重的一次砸破了头,伤到太阳穴,肿了眼角,流了好多血。

王婆很伤心,一边替他包扎,一边可劲地哭。混浊的眼泪流在她沟壑纵横的老脸上,陈无宁端正坐着,任她摆弄,他想说我不疼的,却是说不出口。

也许倒霉事太多,上天对陈无宁也有那么一丁点眷顾。他看似弱不禁风的皮囊下藏着一副硬骨头,抗打又抗摔。身上无论受过任何伤,只要睡一晚,便能愈合到看不出来。而且还越长越好看,虽然总是冷眉冷眼的,却是地地道道的清俊相。

自那次“重伤”后,陈无宁不忍心再让王婆哭,只好动起手来,照着《亡魂志》,做了一男一女两个招魂幡,幡上分别写着“亡父、亡母”四个大字,绑上父亲与母亲的物件,立于陈宅大门上。

猎猎的风吹着黑色幡动,给陈宅笼上一层死气。

当然,没有传说中仙人符咒的加持,这对招魂幡只有模样上的震慑作用,但配上陈宅的恐怖往事,效果意外的好。

再没有小孩敢对陈宅动手动脚了,当然,就连方先生打死也不登门教书了。

陈无宁觉得无所谓,反正陈宅清冷惯了,再冷些也无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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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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