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的房间旁边还剩一间房，陈无宁准备熟悉一下环境，过两日买一张书桌放进去，添些文房四宝，将这段时间落下的功课全补回来。
做完这些，他带着乌雪泥出门找吃的，郁夜和他的侍从一路跟着，陈无宁不理会，不搭腔，自己做自己的事，盘算着入了夜，这位少爷有苦头吃了。
认识宿林后，陈无宁就没见他吃过一口饭，他照例被庄笙拉着坐在旁边桌上，只要了一杯热茶，慢慢品着。
多冷清的人啊，想必是不喜欢这摩肩接踵的尘世的，也不知为何非要跟着自己，陈无宁很是无奈。
鲸山脚下，气候潮湿，东海的风灌来，被高大山脉拦着，在此盘旋，带起阵阵阴冷。自太阳落山那刻，夜色就会迅速弥漫。
这边不似赏春楼所在的南门那样吵闹，各家各户用过晚饭，不一会儿便熄了灯。陈无宁给乌雪泥收拾好床铺，打发了她，进了自己房间，准备歇下。
今天起太早，他困意汹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留着那四个人，在院中面面相觑。
除了宿林这个孤儿外，郁夜出自仙门世家，庄苼同是富家子弟，虽平时不太着调，性格作风一言难尽，但骨子里的基本教养还是有的。
他们不好在别人家里自作主张，又互相看不顺眼，因此隔得老远，在院子里席地而坐。
已至七月中旬，夏日燥闷在深夜褪得一干二净，细霜浮起，打湿了他们的衣衫。
他几个跟比赛似的，看谁能坚持到最后，好让铁石心肠的陈无宁动容收留。
宿林的生活方式十分古怪，他不知在哪儿摘了几片大姜叶，铺于蓝雾下，蜷着身子睡着了。庄苼则靠着树杆打盹儿，寸步不离地守着宿林。
庄修士想必从未吃过这种苦头，喜欢谁，便死缠烂打纠缠到底，陪他说话，陪他行路，忍受他的坏脾气，陪他做任何摸不着头脑的事。
郁夜坐于廊下，扫了一眼满院东倒西歪的人，他的道童不离半步，尽忠职守地打着哈欠。
他忽地生出一些心酸：莫非我这两天脑子有病？
第一回溜出家门，踏入凡尘，便遇上这样一个人。
这人长得顺眼，看似柔弱可爱，内里却是一副响当当的铜铮铁骨，自己还屁颠颠跟着他，不计更深露重，以天为席地为盖，盼他能良心发现。
“我有这么不知好歹？”郁夜陷入沉思。
不知哪家的报更鸡扯开嗓子鸣叫几声，陈无宁一夜黑甜无梦，足足睡了五个时辰才醒来。他睁开双眼，愣怔了一会儿，打算去后厨烧点热水。
刚踱步到门口，就看见院里倒着一圈人。
宿林自姜叶上起身，掸了掸身上泥土，无悲无喜地朝他看去。
庄苼背靠树杆，睡得东倒西歪。
郁夜的侍从被开门声搅醒，迷茫地揉着双眼，郁夜则披了薄毯，席地睡于廊下，想必是不怎么舒服的，翻了一个身。尘土沾上郁夜的衣角，一团泥渍钻入陈无宁眼里，他竟然觉得浑身不快，好像沾在自个儿身上似的。
陈无宁再次被打败，像师父对着两个孽徒的无奈模样一般，叹出一口绵长的气。
不多时，五人聚于小院石桌，商量如何分配房间。
乌雪泥毕竟才几岁，只能算半个人，被陈无宁塞了一本书，逼着在旁早读，不读不给饭吃。
她背书背得头昏脑涨，大有要撅过去的架势。
宿林有着绝佳茶艺，他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套茶具，平静地为大家斟茶，并不掺和今天的头等大事。
郁夜拿起一家之主的气势，看向陈无宁：“我与你一间房，飞絮，哦，就是我家道童，可以照顾乌雪泥，正好一间，剩下的一间就给这俩吧。”
庄苼对这个安排相当满意，连带看郁夜都顺眼了些，他心花怒放美滋滋 ，端起茶盏心满意足地一饮而尽，神采愈发飞扬。
“你家道童如何能照顾雪泥？”陈无宁坚决抗议，“我与小师妹一间，你与你家道童一间，这样更合适。”
“不妥，”郁夜义正严辞地拒绝了这个提议，“飞絮是女子，男女有别的道理不懂吗？！”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飞絮看去。
飞絮一向沉默寡言，领命办事从不多嘴。她自小长在郁家，是郁夜的贴身道童，为方便行事，到人间后便一直女扮男装。
她被大家质询的目光盯得脸了红，只好摘掉发簪，长发倾泻而下，以证明她确实是一名女子。
郁夜大胜，房间就此分下来。
陈无宁一想到要与某人朝夕相处，共处一室，一股邪火蹿上心头。他收拾不了郁少爷，只好将火转向无辜的小师妹，没好气地骂道：“乌雪泥，你背到哪来了？！”
“师兄......”乌雪泥眼泪汪汪的抬头，“你不开心朝郁哥哥发火就是，凶我做什么？”
“哈哈哈，”郁夜的眼睛笑弯了，火上浇油地对陈无宁说，“你可温柔些罢，脾气别那么大，几岁的小姑娘都舍得凶，今后我俩可是要‘同床共枕’的，好怕怕。”
陈无宁头疼起来，看了宿林一眼，妄图从他身上找出一点同病相怜。
宿林看上去似乎不以为意，陈无宁心里咯噔一下，莫非……
他实在想多了，宿林真不需要房间。
他两袖清风，无牵无挂，夜里从不在分配给他和庄苼的房间留宿，眨眼便不见踪迹。他通常去到鲸山，找处草丛或巨树睡下，第二日清早再回。
刚住下的前几日，庄苼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宿林哥上床休息。次日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屋里只有他一个，很摸不着头脑。
陈无宁就不一样了，他戒心甚重，“同床共枕”第一夜，拿了一只装满清水的碗，放在床铺中间，若这位少爷敢越界，就用无阻结果了他！
陈无宁早早在里侧躺下，闭眼装睡，郁夜洗漱回屋，站在床边，盯着那碗水，憋笑憋到肚子疼。
人走到床边了，迟迟不上来，这是为何？陈无宁没忍住，睁开一丝眼缝，却见郁夜乐得前仰后合，还尽力不发出一丝声音惊扰他。
“笑什么？”陈无宁装不下去，坐了起来。
“给本少爷好生说说，这怎么一回事？”郁夜捂着肚皮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太放肆，陈无宁不知如何解释，难道说——“这是提防你行什么不轨？”
他发现自已一时昏了头，这番举动确实过了，他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此时却像是个谨防被登徒调戏的小姑娘一般，脸色瞬间挂不住。
郁夜不给他狡辩的机会，翻身上床。
“陈无宁，你脑子里一天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甩掉你！”
郁夜放声大笑：“用一碗水来甩？”
陈无宁恼羞成怒，拉起被子蒙住脸，嗡嗡地说：“再笑就滚出去！”
好在少爷的睡相还算老实，笑够没一会儿便困了，听见旁边发出浅浅的呼吸声，陈无宁一颗心终于落回肚里。
次日醒来，床中央那碗水一滴未洒，郁夜端端正正地睡在外侧，阳光自窗户照进，他纤长的睫毛细密颤动，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正是少年该有的美好模样。
不知不觉间，陈无宁看了许久，直到郁夜终于睡饱，缓缓地睁开眼。
他惊觉不妥，赶紧收回心神，挪开视线，郁夜还在晨起的迷糊里，不知今夕何夕，完全忘了那碗水的事，四肢长长舒展，似撒娇一般侧身朝陈无宁扑去！
陈无宁吓了一大跳，正要跳脚，一股湿意顺着床单浸开，郁少爷这才完全清醒，放开他跳下床，睡袍湿了一片。
他看着自己干的好事，有点心虚。好在陈无宁此刻也正心虚，没有发作他。
郁夜毫不避讳，拿出仙门常用的乾坤袋，从里头捡出几件衣袍，就要在陈无宁眼前就地换装。陈无宁受不了这刺激，赶紧起身，抢在他之前穿戴整齐，跑出了屋。
飞絮仍是作男子打扮，将煮好的早饭放在小院石桌上了。少爷爱吃山菌，她大清早便出去买了，在后厨熬上一锅香菇虾泥粥，大家跟着沾光，喝得心满意足。
早饭过后，各自安排。
晨间时光对乌雪泥而言，根本不是美好的今天，而是踏进痛苦的深渊。她顶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背那该死的四书五经！背不下去了，就按着临帖练字。陈无宁给她排好每日课程，完不成不准出门玩，不准吃饭！
她觉得师兄简直是人间恶魔！
乌雪泥背书的样子太滑稽，郁夜还没见过这么笨的小姑娘，有些好为人师来。只要乌雪泥练好一个字，他便十分不走心地夸上几句，有时还讲几个话本里看来的逗趣小故事。
庄苼在旁喋喋不休：“哥，出去玩嘛，待在院里好无聊，一点都不好玩。”
宿林干脆利落：“滚。”
庄苼：“哥，你别这样嘛，我知道有个地方特好玩......”
宿林：“滚。”
还没相处多久，陈无宁已经数不过来宿林对庄苼说过多少个“滚”了，可庄苼的脸皮厚如城墙，任由宿林如何怒骂还乐在其中，完全一幅受虐狂模样。
他很不认可地摇摇头，打算上街采购。
心心念念的书房给了别人，好在他住的房间足够宽敞，支一张书桌没问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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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下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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