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的时候,青夷山的创派祖师,实际上是个十分安静的美人:
尖下巴、薄嘴唇,狭长的眼睑,还有淡而清晰的眉峰。
拄着腮帮、略偏头看着床上的意清收,
盛无邗设想过许多种他从灵脉中修炼回来的场景,却绝想不出来眼下这一种:
意清收因为做噩梦晕了过去。
盛无邗摇摇头,一时间不知要说什么。
倒是长佑峰设下了更严的结界,虽然盛无邗来去无阻,但那个精通疗愈术的燕挽却没办法上来。
无奈,盛无邗只能将意清收的状况一点点记下来。
然后下山去事无巨细地报告给燕挽,然后又拿着燕挽煎好的药和丹丸上来。
意清收这一昏迷,又是整整三天。
期间,盛无邗和他那位这几日出关的“大师兄”李玄泽正式见了一面。
和一见面就要杀了他的颜星剑不同,李玄泽客客气气地同他说了一会儿话,
问了他的身世、关心了他的修为境界,而后,还送了他几套剑谱。
听闻意清收莫名其妙地昏过去,这位古井无波的“大师兄”终于露出了一点焦躁。
细细打听了意清收的状况后,又塞给盛无邗许多灵药,一再强调希望意清收醒来,能放他第一个上峰顶拜见。
虽不晓得意清收和他的这三个弟子间的恩怨,
但每一世盛无邗都看着意清收和他们纠缠不休,心里多少也有点膈应。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盛无邗也客客气气地应了李玄泽所托。
然后就抱着燕挽给他弄的一堆补药重新回了长佑峰。
在他走后,静静坐在青希峰自己小屋中的李玄泽忍了又忍,脸上的表情十分狰狞丰富。
之后,他似乎是极力在克制什么,探出手去想要点燃身边的一个香炉。
最后却受不了地一脚将桌案踹飞,
然后毫不犹豫地御剑直扑向长夜杏林所在的胥影境。
隐藏在漫山遍野灵植之后的药庐边,栽植了无数火红色的曼陀罗。
许多曾经待过上界的修士,多少都会将如今的长夜杏林同那个药师崖联系在一起。
药师崖的李月岩也喜欢栽植红色的花,只是很少人知道,
药师崖的那种红花、那种玄日花需要用人血浇灌培植,才能够盛开得绚烂。
药庐中有隐约的红芒闪过,
江风际披着一席青白道袍,手持一把血红色的焦尾琴,端坐在其间。
他在弹琴,却没有琴声。
琴弦波动产生的是一道道灵气,缓缓地散入了他面前的一个用鲜血染成的阵法里。
“大师兄?”
发现李玄泽气喘吁吁地闯入,江风际有些惊异。
然则下一秒他就大叫起来:“你他妈疯了吗!你搞什么?!”
闯入药庐的李玄泽,正理都不理江风际,直接蹲下去将地上的血迹擦掉,
阵法上隐约飘着的红雾也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散去。
“你他妈有毛病!”江风际大怒,站起身扑过来阻拦。
李玄泽赤红着双目瞪过来:“他昏过去了,整整三日不见醒。”
“……”
江风际一顿,紧接着眨了眨眼睛,而后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般“哈哈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笑,那张男女莫辨的脸上却闪过了讽刺的表情:“大师兄,不是我说你,难怪你最得师尊宠爱,却得不到他。”
“我……”
“你什么你?你没听老二说吗?师尊为了那个来路不明的小畜生可是做了不少事,你几时见他待你我有那般好了?他日等师尊当真要和那小畜生在一起,我看你是不是也能冷静地去吃一酒席!”
李玄泽脸色铁青,却也骤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瞪了一眼碍手碍脚的李玄泽,江风际抽出靴中的小刀,毫不犹豫地割开自己左手的血脉:
汩汩鲜血滴落在地上,那个被李玄泽破坏的法阵,竟然诡异地重新显现出来。
因为失血而面色苍白的江风际舔了舔嘴唇,刻薄而恶毒地看着李玄泽:
“我这一生,都是为了这一刻。为了得到他,我不惜一切。”
“李玄泽,你要是想放弃我不管你,但是你——”
他伸出舌头舔去了刀上的血珠,眼底闪着邪恶的光:
“你若阻我,我不再乎多给我的小可爱们一些上等花泥。”
而被他这样的眼神钉在原地的李玄泽,肩膀绷紧了又放下,来回几个回合后。
他低下头,声音说不出的颤抖:“……总之你别伤他。”
江风际翻了个白眼,眼神晦暗不明:“师尊修为境界太高,寻常方法根本近不得身。”
“如果不用此阵召唤魇魔扰乱师尊心神,你我这辈子——恐怕都没机会。”
“……”李玄泽沉默,看着江风际重新坐回去弹琴,他叹了一口气,沉声道:“锁神链,我会去找。”
江风际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法阵上的红色光晕重新升起,黑色的团云在长夜杏林的药庐顶上汇聚。
噼啪作响的闪电在黑云中蛰居,伴随着雷声轰鸣,又是一场疾风骤雨——
九州十四境的雨季并不相通,
终年积雪的长佑峰在这日午后,竟然又飘起了雪。
喂意清收喝完了一碗燕挽煎得黑乎乎的药,
盛无邗替意清收又拉了拉被子、准备去洗碗。
这时,躺在床上多日的意清收终于动了动,而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师尊?!”
“唔……”意清收一睁开眼睛,漂亮的五官却瞬间皱在了一起:“好苦!!”
“哇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药,”盛无邗无辜地举了举药碗,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宴华峰主亲手熬的。”
一听是燕挽熬的,意清收瞪圆了眼睛。
半晌后,颇为不满地哼哼道:“我看那小丫头是想死——”
从没见过表情如此丰富的意清收,盛无邗一时间忍不住笑了一下。
倒是被笑话的意清收扁了扁嘴,没有出言反驳,只是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他刚刚睡醒,脸色又被几日的苦药闹得微红。
此刻眼角眉梢间尽是缱绻,而非凌厉。
这一下眼波流转,倒是让盛无邗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过显然在这种事情上,当师尊的确实比做徒弟的多吃了几年咸盐。
意清收很快就接受了自己因为熬夜、失眠而后做噩梦直接昏迷了三天的事。
他一点儿也不嫌丢脸地感慨了一番岁月不饶人后,
就立刻将这件事翻篇:
“你的状态看上去不错,似乎在心境灵脉中修炼颇有收获?”
在灵脉中的修行,倒是盛无邗一直想要对意清收说的。
如此,话题被转移了,盛无邗就说起了自己的修炼。
他没有提起看见意清收过往的事,
倒是将自己修为境界上升,还有对《红尘一剑》有所精进的事详禀。
意清收很高兴,当即从床上跳起来,拽着盛无邗道:
“你还练了红尘一剑的剑招?那走,我们去拭雪坪比划比划——”
盛无邗眼睛一亮,当即御剑朝着拭雪坪飞去。
师徒俩一前一后,稳稳地在拭雪坪上站定。
与第一次给盛无邗演示剑法时一样,意清收没有召唤神剑,还是折了一枝枯梅。
盛无邗倒是将古意召唤在手,稳稳地以青夷山本门的剑诀起势。
看他的动作,意清收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而后他梅枝轻点,便是藏锋急招。
簌簌下落的大雪没有一片落在两人肩头,两道青影叠在那重重雪影中。
意清收的剑法凛冽,盛无邗却能够以神剑古意在他手下接下许多剑招。
两人一开始都在使用青夷山的剑法——那是李玄泽从《红尘一剑》中所化。
然后,也不知是谁起了头,两人都舍弃了这套剑法,反而直接用了意鸥的剑谱。
一剑缥缈,一剑天地;一剑红尘,一剑清逸。
三千红尘世界,原就蕴含了精妙剑意。
盛无邗的剑法进步神速,倒是另意清收也有些心惊:
即使是像意鸥那样的剑尊,也是需得多年积累历练,才能有这样的剑境。
然而盛无邗只是跟着他在这长佑峰上练了几个月,又进入心境灵脉修习一番,
就能将《红尘一剑》发挥出个五六成威力。
啧。
意清收在心中感慨:
虽说修道修心,但人在天赋资质上的差异,当真是后天难弥。
想着这个,意清收手中的梅枝微微停滞。
倒是那边的盛无邗斗得兴起,剑招凛冽,没有收势。
强大的剑劲裹挟盛无邗在心境灵脉中修炼出来的纯澈灵力,
莽撞而激烈地辟向意清收头顶。
意清收一呆,而后抬起手中梅枝抵挡。
那干枯的梅枝饱受摧残,哪里还抵得盛无邗一击。
没等他灌注灵力,梅枝就已经碎在了掌心。
意清收一愣,继而笑了——似乎他第一次在拭雪坪上教盛无邗练剑,最后梅枝也断了。
那边的盛无邗也愣了愣,几乎是同时地——
他也想起了第一次在这拭雪坪上练剑,意清收也是折了梅枝、断了梅枝。
这次,意清收没能及时用手接住盛无邗的剑。
而盛无邗连忙笨拙地补救,结果就是神剑古意脱手而出、斜插进了石壁里。
而意清收被那劲道撞到,整个人摔倒在地。
偏偏激荡起来的雪花纷纷扰扰落下,将他整个人都扑满了白羽。
“师、师尊?”
“……”意清收坐在冷冰冰的地上愣了片刻,而后怪道,“臭小子,好大的力气——!”
他这声柔软,倒有了一些别样的东西。
盛无邗眼瞳闪烁,却看见一团雪花落在意清收的鼻尖。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只是浑身上下都仿佛被火烧了一般,他当即有些老羞成怒,忍不住道:
“那、那还不是师尊你故意没出全力!”
“哈哈哈哈哈,”意清收开怀大笑,意味深长地摇摇头,“不不不,说不定是你剑术大进呢?”
盛无邗扁了扁嘴,手脚却有些不听使唤地走了过去。
在意清收惊讶的目光中,他十分僭越地将意清收整个人从雪地里打横抱起——
“咦——?”
“地、地上凉!”盛无邗粗声粗气。
“呃?”意清收愣了一下,而后看见盛无邗头上、身上不知何时也沾满了雪花,一撮翘起的头发上,正好有一片雪花,倒像是在雪地中扑棱了半天的山雀,头上那一撮迎风舒展的红毛。
他忍不住笑出声,不用腿自己走路的感觉也还不错。
而后,他也就心安理得地任由盛无邗抱着,甚至还美滋滋地砸了咂嘴:
不错嘛,前世的魔尊大人,还真挺懂心疼人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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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0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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