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遇转身离开,周围的士兵给秦遇让出了一条道出来,秦遇一面走着,一面解开腰间水壶,倒在布上,将满头的血污擦拭掉。没有镜子,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擦着,直至她感觉又将伤口擦得流出血来,才堪堪放轻了动作。
不知道身后的人有没有回去,只知道逐渐有士兵列着队从她身边走过,朝大部队的方向赶去。
后来,有一个士兵带着半车粮草从前方回来,请秦遇到车上待一会,秦遇有些头晕,没有拒绝,跳到了马车上,躺倒在粮草中,鼻尖萦绕着让人心安的木屑香。
她仰躺在稻草上,朝天上看,看到橙红色的天空逐渐变成深紫色,再逐渐变成漆黑色,满天幕的星星忽然出现,在无边无际的天穹之下各居一位。她之前没有注意过,原来夜晚会这般凄凉。
再过些时日,就能到黎家军的驻守处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因为这些粮草网开一面,秦沅蹊说他们不好说话,但她还是会努力拉拢他们,不仅仅是为了争皇位,和皇帝算账,她还欠一座城的百姓,一个誓言。
这一晚秦遇睡得断断续续,启明星出来的时候,秦遇就起了身,再也睡不着了。
启明星升落了约莫十次,秦遇已经能远眺到地平线、玄红色的旌旗飘扬,仿若血红色的流星,庄严又肃穆地驻守在国家边界。
上次被砸出来的伤口没有处理,所以已经即便过了很久了,伤口还在隐隐发痛。但是影响不了什么,这样的伤之前也遭过不少,反正对身体没什么大碍,秦遇索性不管了。任由冷风从头上的窟窿口吹进去,心中油然而生出了一股无名的快感来。
天穹之下,她渺小的仿佛一片小小的雪花。
距离旌旗还有约莫几十里时,粮草队渐渐停了下来,前方有异动。
秦遇飞身跨上她那匹枣红色的骏马,一路畅行至前方。领头的是副军尉,也是他拦下的队伍。
秦遇越下马匹,径直走到他跟前,问道:“辛副管,为何忽然停下了?”
辛尔看向秦遇,视线在她的额头停了片刻,但又很快直视向她的眼睛,汇报道:“前面要走过石阵,殿下传来的消息说,石阵里地势复杂,常有匪徒在这里设下陷阱,很危险,可能要绕道而行了。”
听罢,秦遇回头看了一眼,说是石阵,其实是个布满大大小小的石块的地势嶙峋的浅坑,在里面设陷阱,确实不容易被察觉。
秦遇蹙眉思索了番,问道:“绕道而行要多行多久?”
“行的快些的话,多走两日便能绕出这石坑。”
“往日送粮的粮队都要绕着走吗?紧急情况也绕着?”
辛尔将头埋得更低了些,似乎在藏着什么,秦遇朝前一步,气势凛冽,逼问道:“说实话。”
辛尔弯下去的脊背耸动,似乎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踌躇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殿下……说这次以安稳为主,不求速度,到了石阵,一定绕道。”
“他怎么这么烦!”多日久积的郁结因为最亲密的人莫名爆发,秦遇转头朝东方看去,入目只有一片苍凉。
可是这又真的能怪他吗?平衡利弊本来就是一件难事,世上鲜少有两全其美之法,但是回去之后,秦遇肯定要当面地、狠狠地指责秦沅蹊一番!
虽然秦沅蹊给他们发了施令,但是现在能说得上话的人是秦遇,秦遇才上马背,朝石阵的远处眺望了一番后,又重新坐回了马背上,对着下面的人施令道:“选出三百精兵,作叉型阵,中间一支探路,两边的队伍防守,每探完一段路,粮队就跟上来,队尾再留三百兵力,作同样阵型垫后。”
“可……”辛尔转了转眼珠,面色踌躇“要是里面的埋伏太多,纵使我们也有精兵,在不熟的地方,只怕是……”他看了看秦遇的脸色,继续道:“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秦遇回道:“我刚刚踩在马背上看过了,里面地形虽然复杂,但是碎石间的罅隙不大,顶多五人并排而行,就算有埋伏,也没办法一时间涌过来太多的人,三百兵士各分三路堵在周围,时刻观察情况,里应外合,足够了。而且,时间不等人。”
辛尔知道秦遇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秦遇额前的伤在飘动的碎发下若隐若现,这道伤口,无疑是临泉百姓终于出了一口恶气的口子,也是秦遇和边疆百姓相连的一道口子。感性的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总会难以避免的陷进去,这不能说明谁对谁错的问题,只能说明面前的这位年轻人与督粮官这个身份不适合。
但是她说的也确实没错,亲眼所见之后才知道,灾荒下人们的生活有多痛苦。尽早完成任务,尽早回去,或许能救更多的人。他想了想,最终还是认可了秦遇的命令,开始安排兵士列阵。
起初行得尚且安稳,只是越走,周边越安静,安静到了不正常的地步。秦遇重新立到马背上,发现他们一道石头的走向有些不大对劲。平常石块的朝向都是朝着西边的,唯独她们正在走的这条有了略微的倾斜之势,就像是之前已经有人走过了一遍,故意留下来的记号一样。
秦遇拧紧眉毛,抬手示意后面的人停下。她翻身下马,提了柄佩剑就走向前去,另有一些兵士自觉地跟上,秦遇余光掠过他们,没有放在心上。
秦遇一边走,一边捡起地上的碎石块,同时还关注着脚底下土的颜色。她记得湿土和干土的颜色是不一样的,如果是湿的,颜色会偏深一些,而这些湿土从哪里来?必然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在这片石阵中,能避免人力出动而设下的陷阱,要么从天上下来,要么从地底出来。天上暂且没有什么情况,所以现在应当着重关注脚底下的异常。
她也确实发现,地上的土面已经逐渐出现了颜色混杂的情况。先丢了一块石头过去,发现石头“骨碌”地滚过去之后,平安无事地落到了一个地方,静静的定在了原地。身后的人尚且不知道秦遇究竟在做些什么,一时间起了嘈杂之声,辛尔也忍不住过来问情况。
“大人,如果您有些担心的话,现在退出去绕路,不会耽误很久。”
秦遇回头瞧了她一眼,然后摇了摇头。她从腰间抽出一根绳子,将它交给了辛尔,随后道:“拿好,一会我朝前走,如果有什么异动,将我拉回来。”
辛尔看了看绳子,又看了看前方的路,顿悟道:“这地有问题?”
秦遇点了点头,道:“或许吧。”她正要转身,辛尔就拉起了绳子,她疑惑回头,问道:“何事?”
辛尔忙道:“大人,这般危险的事情,还是让我们的兵士来吧。”
秦遇听到这话,歪头想了一会,然后笑道:“我不就是你们的兵士吗?”她看辛尔面色变得更加为难,安慰道:“我轻一些,你们后面拉的人也轻松些。而且你们普通兵士的身手未必有我好。”
说罢,她也不管辛尔究竟同意了没有,自顾自的搬起一块石头,朝前走去。辛尔早有听闻这人连殿下都管不住,自己多说两句话,恐怕她也不会听,除了传来两个兵士一同拉紧这绳子,他也做不了别的。
秦遇屏着气息,一点一点朝前走去,到了一处土面上,她高举起石头,将其重重地摔到了前方的地面上,石头在地上深陷一层,然后就没了动静。这倒让秦遇有些疑惑,这里的颜色深深浅浅,就仿佛是匆忙之中翻出土壤,然后又盖上的样子,但是竟然砸下去之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秦遇有些不信邪,又朝前走了一步,突然间,她整个人突然朝下陷了几寸。她心猛地揪紧,背后的汗毛也在顷刻间立起。几乎是在那个瞬间,秦遇踮脚回退,一时间,扬起的灰尘中,人影漂浮。
辛尔在第一时间拉紧了手中的绳子,拼命后退,原本松弛的绳子也在一瞬间绷直。待灰尘逐渐平了下去,辛尔连忙让其他人过来固定绳子,他又带着一些兵士前往刚刚塌陷的地方。没走几步,就被眼前的景象怔到了原地。
前方的路面全都塌陷了,地底下,是用碎石雕成的尖刺,绵延不绝。秦遇一手扯着绳子,被半吊在了空中。幸好刚刚辛尔反应快,不然秦遇现在已经被这些尖刺扎成刺猬了。
辛尔正要招呼着人将秦遇拉上来,谁知秦遇朝下面看了一眼之后,喊道:“将绳子放长一些,我下去看看。”
这次辛尔没有听,还是招呼人将绳子拉了上来,秦遇见到绳子不降反升,不满地朝上面看了一眼,直到被拉了上来,她整个人面色都不好了。
“辛副官,这是何意?”秦遇不满地抱着胸,和面色同样凝重的辛尔对视着。辛尔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大人,恕下官直言,我知道您对临泉的事情耿耿于怀,但是不能因为这件事情影响到您的判断啊!你刚才所作所为,实在是太冒险了。幸亏……”
话未说完,秦遇就摆了摆手,示意他停下来,自己道:“可能有点吧,但是我又没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我走得每一步都很小心。”秦遇自认为很耐心的解释自己的想法,但是辛尔不仅没有认同,更是直接道:“怪不得殿下说您行事莽撞,要好好看着,大人,我知道您在很认真的安置粮队的上上下下,可您也只是凡人之躯啊,这一次运气好,那下次呢?”
秦遇抿了抿唇,朝后退了一步,她最先想到的是秦沅蹊竟然在背后说她坏话,这不由得让她感觉些许委屈起来。赵飞霞教她的敢想敢做,到了秦沅蹊那里,竟然就成了行事莽撞,还告诉了下属,让自己被训。
她偏过身去,瞥了一眼辛尔,怀揣着满腔的气,问道:“那辛副官的意思是?”
“绕出去。”
秦遇嘴唇动了动,犟道:“刚刚下去的时候,我看到两侧土块颜色不一样,说明土质不一样,让我下去看看哪边土质硬一点,硬的那边,贼人应当还来不及挖出规模这般大的陷阱来。所以那边多半是可以走的。”
秦遇话刚一说完,辛尔直接双膝跪在了地上。秦遇怎么也想不到,为何一个身材威猛、皮肤黝黑的稳重男子要朝自己行这般大的礼节。她伸手去薅他的领子,想把他拉起来。他却道:“殿下有令,如果你遇难了,整个粮队的人都不回去了。”
秦遇的嘴巴张大,却一时间吐不出什么话来,许久,她才问道:“什么意思?”
辛尔咬咬牙道:“让我们整个粮队的人,给你陪葬的意思啊。殿下定然是不让我说出来的,可是,我不能不说了。你的命不仅仅是你的命,还是我们的命,我们家人的命。大人,选最稳妥的法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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