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二年春,人间万物复苏,一派春和景明之色。
然而当最后一抹日光沦陷在黑夜,太平大地变得凶险起来,鬼魅横行,妖魔丛生,人间早已关门闭户,将福德正神像放在门口正中,熄灯灭烛,倘若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声,例如敲门声、小儿夜啼、哭叫嘶喊,决计不可能出去探头看一眼,早点上床,捂好耳朵,静静等待第二日曙光来临。
即便修仙者,也会选择白日降妖除魔,入夜凶机难测,除非多家修仙者联手,才放心夜间行动。
然而庭月不得不夜间偷偷下山,白日守门长老看管甚严,她用了许多法子,都被他一一挡回,今夜知他喝醉了,正是下山大好时机。
前一月二师兄陆成沅在伏牛山除祟,失了踪迹,生死不明,掌门阿爹闭关修炼,正准备突破九阶大圆满,万万不可惊动,讨厌人的大师姐去往北境除妖,久未归来,各大峰长老也有亲自过去支援的,全都没了消息,竟无一个人回来,好像那伏牛山会吃人一样。
她修为实在薄弱,堪堪一阶灵脉境界,连个御剑飞行都不会,只能随着月光,大步疾行,心想等下山一定找个坐骑。
不知道走了多久,月光越来越明亮,高悬中天,没有一丝云雾遮绕,通透晶莹,远处深林、高山、溪流,显出曲折轮廓,溪流奔腾,深林静默,高山踊跃,人的影子也黑沉沉,不发一言跟在左右,庭月也只是低头看了一眼,继而心脏狂跳——
她的身后多出了一条不属于自己的影子,长长细细,她快它也快,她慢它也慢,始终保持一步的距离。
不能回头。
二师兄说过,一回头最有可能与鬼怪面对面,人会受惊,三魂不稳,就会被它们吃掉。
嘻嘻嘻嘻……
空灵阴森的笑声在大道上四面八方传来,她听得很清楚,在耳边,不在远方,是那东西用了障术,要迷惑她的听觉。
庭月保持大步前行,目不斜视,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直到那东西阴凉的贴近了她的后背,再演不了视若无睹的戏码,她开了口,语气轻松道:“你跟着我干甚?”
那邪物默了一会,阴恻恻道:“你不怕我?”
“我怕你干什么?”
它又沉默良久,不是很明白地道:“你为什么不怕?”
庭月又道:“我为什么要怕?”
“你为什么不要怕我?”
庭月发觉这东西灵窍可能没开全,脚下步子更加稳健自信,笑道:“我不怕你是我的胆子被装了起来,若我放出我的胆子,就会怕你了。”
邪物听她所说有几分道理,便阴□□:“那你把胆子拿出来。”
锁灵囊放在腰间,她手一掏,抓出一件长形画卷,慢慢张开,道:“等我在这画卷一点,胆子就能回来了,不过你得离我三步开外,否则它不愿意出来。”
背脊的阴冷之气淡去,她知道这邪物果然上当。
画卷乃是一件法宝名为三窟图,取狡兔三窟之意,正是一只颇有修为的兔妖用自己一半精魄炼化,随手在画轴一点,便可传送百里之外,不过一个时辰内,只能用三次。
其实她不愿用这个法宝,它有一个致命缺陷,瞬移地点不定,若是倒楣起来,正好落到某个大妖巢穴,可谓百里迁坟之举。
等邪物意识被骗了,庭月留了句蠢东西,人已在百里之外。
她的运气果然很好,三窟图将她传到了人间的洞房花烛中。
就是洞房实在寒酸,一间四方小房子,兽皮盖住了窗户,方桌上点了一盏油灯,墙上挂满弓弩和各类动物的皮与腊肉,一股说不清是皮膻还是臭肉的味道,浓郁地被吸入鼻腔,十分倒胃口,好像在一个肉食动物的胃中,里面堆满未被消化的肉糜。
呕——
什么鬼啊!她捂着胸口,差点被熏死。
要不是这张掉漆的花架子床上躺了一个朱红嫁衣,蒙着红盖头的新娘,她打死也想不出,洞房也可以如此不讲究。
此刻,庭月正好从天而落,压倒在新娘身上。
新娘“唔”地闷哼,短促沉重。
庭月马上从人家胯上翻身下床,弯腰去查看新娘有没有被她压断气,她先去摸了摸她的心跳,一下一下,缓慢沉稳,很好,一时死不了,视线渐渐上移,目光染上一缕惊奇,只见新娘白皙脖颈间,有一异常明显凸起的喉结,她伸出食指按了一下,是真的,目光折返胸间,发现这位新娘平的很宽阔。
——新娘不会是个男人吧?
伸手去揭新娘鲜红盖头。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触感温暖,力度紧固。
她纤细手腕被一把攥住,只见那只禁锢她的手掌宽大修长,雪白优美,如一件绝世瓷器,不染尘世瑕疵,然后听见手的主人,低笑一声,温和清润,“你不能揭开。”
庭月懂这个习俗,新娘的红盖头只有郎君才可以掀起。
不过这嗓音,明明确确就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怪事,男人做新娘,她不敢掉以轻心,再次翻身一手压住他胸腔,一手掐住他脖子,轻声威胁道:“这是哪里,你是谁?”
男人喉间溢出笑声,手心下喉结耸动,声线低沉动听,“这是黑狼山黑狼寨,姑娘,是你闯了进来,还压在我身上,我才要问你是谁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庭月松开掐脖的手,不知道自己是该下去还是保持原样,决定先问明白再说,“我叫阿月,是一个修仙者,你呢,黑狼寨又是干什么的?”
男人躺在床上,金线鸳鸯盖头遮住他的容颜与表情,嗓音平静如水,完全没有受惊吓的感觉,“我叫云渡,是一个天师,本是受新娘家所托,去往新郎田家除祟,没想到半路遇到土匪打劫,被劫上了山。”
天师与修仙者都靠灵力施法,只是修仙者提升修为增强灵力是为了得道成仙,而天师是为了降妖除魔,维护人间太平,修仙者灵力来自吸收天地精华,天师是掌管天地秩序的福德正神赐予他们灵力,斩杀妖魔愈多,灵力越强,八念天师是天师中灵力最强的等级,若福德圆满,或许能得正神提拔,直接成仙。
庭月料想他一个天师,应该不至于被困在小小土匪窝中,便想自己先赶快离开,不愿惹麻烦上身,早点赶到伏牛山找到师兄才是正事,跳下床,大步往外走,不过走到桌边,停下脚步,转头问了一句“需要帮忙吗?”她问这话,就是希望他能很自信道“不需要。”好让她对得起庭梧“扶危救困”的训诫。
结果他很没眼力地点了点头。
哦对,他盖着红盖头,根本看不见她不太想帮忙的表情。
算了算了,区区小土匪,她还是能对付的,就当顺手的事,积善行德,有益日后渡劫,即使修仙者,本身也是人,受福德正神庇佑,在修为每上升一阶,都需经历九天神雷劫,脱胎换骨,修仙者需出世救助凡人,维护人间安宁,在渡雷劫时,正神方可为他赐福,助他扛过九天神雷劫,不过,若是实力强悍的仙者,可无视赐福,自己生生扛过。
云渡坐起身,整理被弄乱的衣襟,绣着牡丹的裙摆摊开一片,垂落地面。
庭月对付小土匪懒得动脑子,一脚踹开被锁上的房门,视若无人一般穿行在火把幢幢的山寨,一群一群土匪听到响动,聚集过来,以为有妖魔鬼怪闯了进来,各个手中拿着斧头大刀火把等各种武器,另一只手统一举着一张长长的黄符,还有人将福德正神神像抱了出来。
一看是个容貌艳丽异常的小姑娘,有点摸不着头脑,这难道是下午劫上来的田家新娘吗,她这是干嘛,迫不及待要入洞房?
有土匪拦住她,流里流气道:“小娘子,赶快回房去,不然嘿嘿,我们这些兄弟,可没见过——”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庭月抓住他的胳膊,二百多斤的壮汉,像一只小小的家禽,被人擒住翅根,不费力气抡了出去。
一旁水泄不通的土匪们目瞪口呆。
眼见黑风寨大哥的得力合伙人,就这样上了天,又砸入到地里,砸得灰尘四起,地面惊现一个人形大坑,土匪们不敢想这得有多疼,也不知道人还活着吗。
庭月摊手道:“谁还有话说?”
众土匪紧闭嘴巴,纷纷后退,为她让出一片空地。
没一会儿黑风寨大哥被请了过来,他手里各举一把锋利大斧,虎背熊腰,极为勇猛,上身没有穿衣服,布满深深浅浅交错的刀疤痕,看到庭月娇娇弱弱一个,不禁放声大笑,正要说“叫声好哥哥,饶你一命”的话,喉咙一痛,眼前娇娇弱弱的少女,单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举了起来。
她微微一笑,对着仿佛看到恐怖怪物的众土匪,将土匪大哥单手举绕一圈,看着如此壮硕的大汉像一只鸡一样扑棱双腿,如何挣扎都挣扎不开少女的手,这些土匪脸色青白,再不敢发一言。
遇到妖怪了!
第二日晨曦金光乍破,光芒冲破山间林雾,每一片湛绿树叶折射出跳跃金芒,林间飞鸟振翅,扑簌簌泼墨一般飞出,庭月悠然望去,鸟儿已成为广阔天幕中小小墨点。
从小到大没离开过天合仙门的庭月,第一次觉得天地之大,人如林鸟。
她在这满脸向往与舒畅,前面是昨夜被打得鼻青脸肿,神情哀戚的黑风寨土匪,抬花轿的抬花轿,搬嫁妆的搬嫁妆,敲锣打鼓的队伍一看到土匪,早跑干净了,眼下这些土匪又从寨子中找了二十名乐器人才,负责吹吹打打营造嫁娶的喜庆氛围。
从黑风寨出发,长龙队伍热热闹闹往山下走,走到半山腰,道旁郁郁葱葱的深林中,忽传出一道激越狼啸,声波裹挟妖力,震得队伍歪歪扭扭,几近溃散,许多人捂住脑袋,仰翻在地,马匹受惊,扬蹄长嘶,场面混乱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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