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拾荒山美人骨 (七)

第二年冬,万物肃杀,鹰鹫常盘旋天边,发出苍凉鸣叫,回荡在寒冷沉寂的天地,军营中凝结着比寒冬更冷酷的气氛,每个将士心中知道,这或许是他们人生最后一个冬日,战况越来越紧迫,敌人的支援大军源源不断,战争次数愈加频繁,终于,鸣苍国迎来了最后的一战。

成君站在帐外,万里大漠,渺无人烟,他抬头,静静望向天边明月,神色宁静平和,抬手举起酒壶,灌入一口烈酒。

成玉从温暖的帐篷中钻了出来,扒拉了一下成君的衣摆,成君低头看见他雪白的狐狸脑袋,不由笑出声,俯身将他抱入怀中,空出一只手,抚摸他蓬松的狐狸尾巴,“小狐狸,你的家在哪里,今晚就回家去吧,不要再回来了。”

成君这个丑八怪是嫌弃他了,成玉不开心地抽出自己的尾巴,用尖锐指甲在成君手背划出一道细细的红痕,并未出血。

于是,成君知道它不会走。

但成君更不想这小家伙面对纷至沓来的铁蹄,它这样小一只,在奔腾有力的马蹄下,逃来蹿去,一个没注意,就会被踩成一滩,那时,他从战场把它捡起来,发觉它从头到脚吓软成一块毛绒绒的白棉,只有一双黑黢黢的眸子,亮闪闪瞪着,十分可怜可爱。

“小狐狸,以后要小心点啊。”

云渡故事讲到成君最后一战,停了下来,转头去看庭月,笑吟吟道:“结束了。”

明显没有结束,故意留下最大悬念,吊人胃口,庭月恼道:“你要是有成君半分良善正直就好了。”

云渡深以为然地点头,“可惜,我没有。”

他又道:“走吧,再迟点,那只狐狸又要被人揍死了。”

“等一下。”庭月拦住施法的云渡,“有一个问题必须现在回答,成玉是来抢美人骨的吗?”

“不是。”云渡弯起唇,看起来像是嘲笑她,“成君的墓便在那洞中。”

庭月吃了一惊,听完故事后,她很理解成玉一心要嫁给成君的心思,试想,一个号令千军万马的将军,英勇果敢,足智多谋,威风凛凛,然而只有面对你,才露出无限柔情与耐心,还两次救你于生死一线,谁能不死心塌地爱上他啊。

她高低要去拜一拜成君。

拾荒山由五座巍峨高山连绵相接,林木茂盛,怪峰嶙峋,山中飞禽走兽无数,并不如其名一般荒凉。

此时,中间两座大山相接的深谷被强大妖力劈成断渊,密密麻麻的妖魔尸体堆积其中,宛如鬼间地狱。

山顶仍聚集数不清的妖魔鬼怪,环着一处洞口,虎视眈眈,妖魔两派面对同一个强大敌人,已经暂时放下矛盾,联手先打倒狐王成玉,之后再抢夺美人骨。

按理说,妖界第一美人狐七本属狐族,见到狐王应臣服跪拜,不过因为成玉二百年不曾露面,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区别,狐族已有一部分人不认他的狐王之位,处在无管制的自由状态,狐七就是其中一员。

当然,她对这个七尾狐王还是有些畏惧,所以只好联手魔族殷长菱一起,到时候杀了狐王,也好直接推给魔族,免得她被狐族的老古板们讨伐。

不会停歇的杀戮,越来越多的妖魔往前聚拢,不断逼近洞口。

成玉站在妖魔中间,背脊挺直,一袭雪白长袍,从容温雅,在他身后,现出七条华丽无比的狐尾。

那些妖魔此刻已不单为了那棵博美人一笑的美人骨,更想取得狐王成玉的妖丹,归为己有。

殷长菱身旁的四大天魔“贪嗔怨恨”率先出手,强悍的魔气令周边树木快速枯死,化为焦炭,魔气汇聚成呼啸的雄狮,奔向狐王成玉,成玉转手甩手一道金色光芒,与之相抵,下一刻,山川动荡,强烈的光圈斩杀四周,站在山顶的妖魔迅速飞离战斗范围。

有妖趁次机会,打出一团巨大光球,直冲成玉背脊,成玉身后七条狐尾张开如扇,灵光四溢,瞬间缠绕包住光球,吞噬消化,狐尾光芒更盛。

众妖魔大惊,决定不再一对一单上,直接同时动手,发起群攻。

打了许久,成玉站在原地,脚都没有挪动一下,正当大家心生退惧之意时,不知哪个呆头,光球打错了方向,直冲向成玉身后的洞穴。

下一刻,不动如山的成玉,脸色大变,飞身去接光球。

他转过身的一瞬,那些实力强悍的妖魔迅速看出了破绽,立即聚起力量,光球如泼天大雨,磅礴呼啸向成玉砸去,即便成玉现在是九尾天狐,也无法躲过密如雨织的攻击,何况他全部注意力都被那道打错了方向的光球吸引,根本来不及闪避面前的攻击。

果然,有四五个光球打中了成玉。

成玉身体微微摇晃,又极快恢复如初。

那些妖魔看出端倪,发觉成玉对身后洞穴宝贝至极,转而放弃攻击成玉,而去摧毁洞穴,等成玉在保护洞穴露出破绽,下一瞬,所有凶狠的攻击都会转到成玉身上。

即便是七尾妖狐,也孤木难支。

先是腰间破了一个血洞,然后左手被一道锋利光芒斩断,最后七尾也被砍掉两条,妖力大减,眼看就要沦为众妖魔的盘中之餐。

成玉不知疼痛地站在洞口,全身残破不堪,狼狈至极,早不复狐王一笑,天地失色的美丽。

“贪嗔怨恨”四大天魔飞身来到成玉面前,若是他完好之时,四魔身形微动间,已经被狐王抬手斩杀,他们分站成玉前后左右四面,嘿嘿一笑,“狐王,这就是狐族之王,不过如此,哼,比起美人骨,你的骨头,我更有兴趣。”

话未说完,贪心魔手掌浮出一把森冷青刀,刀在空中飞旋,搅动成玉长发飞舞,嗖的一声,破空向他头顶斩去,成玉右手在空中横破,青刀猝然断成两截,另三魔见他如此状态,妖力仍然不可小觑,不由森然,互看一眼,同时发动攻击。

四道魔气在成玉头顶凝聚成型,一只面目狰狞的巨大魔物张开血盆大嘴,暴烈吼叫,震得其他妖魔连连后退,魔物下的成玉小小一只,又好像回到万千铁蹄下,那只瘦弱可怜的白狐。

成玉面色平静,眼尾却浮上一层厉红,脑海重现二百年前,跪倒在尸山血海中的成君,他温柔的笑望朝他奔来的小狐狸,用沾满鲜血的手虚虚摸了摸他的耳朵,声音细微低弱,时断时续,“小狐狸……请你……带着成……玉的……名字,去替我……看前面的……”看什么,他没有说完,他永远闭上了眼睛,停止了热烈鼓动的心跳,只剩温柔笑意凝固唇边。

怎么办,二百年前,他没办法化成人形拥抱成君,二百年后,他修出七尾,仍然守护不住成君尸身的安宁。

成玉单手举起一面绚烂光阵,挡住头顶魔物的猛烈攻击,其他妖魔见他全部力量都用在光阵之上,心下再无顾忌,纷纷出手。

不需弹指,成玉就会被分食殆尽。

忽然,天空阴云骤集,雷光大作,狂风扫面,山洞中魔气暴涨,纵向直冲云天,横向猛烈扩张,直接弹开扑向成玉的众妖魔。

乌云中闪现刺眼耀目的九天神雷,一共十三道,道道劈山断海,万物失色,汹涌魔气缭绕天地之间,宛如黑夜降临,只有神雷劈下时,紫光骤然亮起,照出众妖魔惊惧悚然的神色。

魔气动天,十三道九天神雷先后降下,昭示有大魔降世。

“这下这坏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庭月与云渡来到山顶时,场面已经变得让人摸不着头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有大魔突然降世,难不成成玉入魔了!

云渡目光沉沉望向成玉的方向,微笑道:“要不是回答你的一个问题,事情也许没这么复杂。”

什么?出了事怨她,有本事自己来啊,庭月哼笑,“要不是被你求着我来,我才不会自找麻烦。”

云渡叹了口气,要笑不笑的看她,大有要死一起死的疯狂。

“行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庭月摊摊手,若是真死了,有一个再也不用开口说话的美人陪葬,也是可以接受的。

忽听到妖魔惊惶吸气声,只见一道黑色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成玉身前,身上散发强烈魔气,他伸出手,掐住成玉头顶的魔物,在那魔物吓得瞪眼嗷嚎间,一口吞入腹中,环绕成玉的四魔见此情况,脸色大变,不约而同跪伏在大魔脚边。

浓重魔气中,隐约可见大魔一身金黄铠甲,身姿修长,威严无比。

成玉也仰头瞪向横空出世的大魔,嘴巴大张,黑润狭长的狐狸眸子晕出浅浅水雾,“你……你……是……成,成君。”

他声调中带了泣音,磕磕巴巴,好像不熟练说话一样。

大魔蹲下庞大的身子,伸出被盔甲覆盖的胳膊,摸了摸成玉耳朵,轻轻一笑,“小狐狸,许久不见,你还是和从前一般可怜。”

黑雾尽散。

成玉看到了黑雾下,那张朝思暮念的脸。

成君目光始终温柔明亮,笑如春风。

“我……我,”成玉握住了那只手,用那仅剩的右手,真真实实握住了成君的手,“我,要要,娶,娶你。”

成君怔了怔,难以说出话来。

在她死去的最后一刻,看到了那只雪白的狐狸,皮毛沾了脏污血迹,跌跌撞撞向她奔来。

她的瞳孔永远定格那副画面。

死后,魂魄离体,望着躺在她冰冷怀抱中的小狐狸,成君万分不舍,一直蹲在尸身旁,怜爱地瞧着它。

小狐狸,快回家去吧,她轻声说,可是小狐狸听不到,一天又一天,秃鹫落下又被它赶跑,野狼觅食,它呲牙咧嘴,守在她身旁。

那么弱小,那么可怜。

忽然在某一天,金光闪耀,小狐狸化成了一个美丽的男人,成君目瞪口呆,亲眼看见它从狐狸变成人,魂魄都吓变形了,原来小狐狸是一只妖怪。

小狐狸背起她腐烂成白骨的尸身,一直走啊走,成君也一直跟在他身后,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选定一个看起来有山有树有水的好地方,将她葬在一个空旷的天然山洞中。

成君发现自己无法离尸身太远,所以,小狐狸出去后,她只能在洞里等他。

虽然化成人形,小狐狸还是喜欢变成狐狸的样子,每天傍晚都会叼来许多金光闪闪的奇珍异宝,日子一天天过去,宝贝堆满里面的山洞,搞得她尸体连翻身的地方都没有,虽然她也不用翻身。

成君坐在金光闪闪的小山上,看着小狐狸每天忙进忙出。

现在想来,他不会是在准备彩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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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渡长生天
连载中风生渭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