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村近来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明月收留在家的少年。
“明月那丫头也真是的,自己都还顾不过来呢,怎么还收留来历不明的外人。”
“谁说不是呢,听说她大伯知道后,气得不得了,上门将她说了一通,反倒被她不冷不淡地驳了回来,这丫头年岁虽小,主意却很正,倔得很呢。”
“且走着瞧吧,两个半大孩子能将日子过成什么样。”
村里人包括大伯一家,对明月收留江年安一事都不看好,但明月却不甚在意。
只要人勤快些,怎么着都不会饿死。
江年安虽然醒了,但他身子虚弱,病未痊愈,明月让他安心在床上养着,忙完田里的活儿,她便想着法儿地做一些好吃的。
去河里捉些鱼虾煮汤,摘些顶新鲜的野菜,配上鸡蛋加油炒了,喷香扑鼻,急得小白在一旁直伸舌头舔嘴。
明月笑着揉它的头,安抚道:“别急,等年安吃过了,才轮到你。”
“姐姐。”江年安抬起头看着她,“你也吃。”
明月拍了拍肚子,“我在厨房里吃过了,你多吃些,身体好得快。”
江年安望着她清瘦的身躯,垂下了眼。
在床上躺了七八天,江年安觉得身子大好了,便穿衣下床,到院子里跟明月一道喂鸭子、晒菜干。
之前没有注意,此时明月才发觉他身量不高,比自己还矮了半个头,忍不住问:“年安,你今年多大了?”
“十岁。”
明月点了点头,“我比你大两岁。”她抬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恐怕到明年,你就越过我了。”
江年安腼腆一笑,“就算我长得再高,姐姐也是姐姐。”
“那是当然,我永远是你姐姐。”
两人晒罢菜干,便拎着木桶一道去了河边。
江年安不会捉鱼,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明月如何用叉,看了一会儿后,道:“姐姐让我试试吧。”
“喏,小心些别摔跤。”
江年安接过鱼叉,在泥滩上站稳,微微俯身,眼睛定在一条缓缓游过的鲤鱼身上,他倏地掷下鱼叉,稳准地叉住了鱼腹、挑起。
明月难掩惊讶,“年安你好厉害,头一回叉鱼便不落空。”
江年安转头对她笑了笑,“我方才跟你学的,都是姐姐教得好。”
木桶很快便被各色杂鱼装满,两人满载而归。
暑气渐盛,吃不下热饭,明月便依着娘亲曾经的做法,煮了一大瓷碗面条。
将面在微凉的井水中浸过,切了蒜末、辣椒,泼上热油,辅以食醋、盐巴、青瓜丝,拌匀之后,鲜爽味美,格外诱人。
两人吃得满足,末了还打了个响嗝儿。
趁着天未全黑,明月又做了一会子的针线,江年安也没闲着,将碗筷洗净后,打水燃柴,烧了一大锅热水。
“姐姐,水我烧好了,你先去洗澡吧。”
即便没那么讲究,但天气炎热,白日里两人做活出了一身的汗,若用凉水径直洗澡太凉了些,万一再染上风寒就不值当了。
因此每隔一日,明月便会洗一次澡。
从前她自己一个人时,烧点热水便够用了,关起门来在院子里洗也没什么。只是如今多了个小少年,哪怕是将桶拎入厨房,隔着一扇竹门,明月仍有些忸怩不安。
江年安似是看出了她的窘迫,每到此时,他便带着小白去院门外守着,直到明月拢着湿发走过来叫他,他才会进去。
他身上穿的替换衣裳,是明月从一个箱子里拿出来的,大小合身。
江年安想问那是谁的,却在看到姐姐发红的眼圈后,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看向堂屋正中供奉的三座牌位。
这应该是小山的衣裳,姐姐故去的弟弟,她拿来给了自己。
江年安心里涌过一阵暖流,他万分感激明月,这位瘦小的少女,在家破人亡自身难保时,还对素不相识的他伸出了援手。
他下定决心,以后要千倍万倍地对姐姐好,他要姐姐顿顿能吃上鱼虾鸡蛋,要姐姐能穿上漂亮衣裳,他要与姐姐一起,过好他们的日子。
两人分别洗罢澡,时辰还早,凉月满天,星子闪烁,明月便将竹席拿出来铺在院子里,与江年安并肩枕着手躺在席上。
小白趴在他们脚边打着盹,微风阵阵,带来浅浅的蛙鸣。
“年安,你相不相信人死之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我信。”
明月伸手指着天上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三颗星子,声音温柔:“我也信,那三颗星便是我的家人。”
月光下,江年安望着她朦胧的脸庞,小声问:“姐姐,你爹娘还有小山……他们是怎么死的?”
“去年深秋的一场山洪,将他们都带走了。”
“姐姐……你别太难过,人死不能复生。”
明月对他笑了笑,“我知道,你不用安慰我。”
“这都是命,老天爷注定的。”
江年安抿了抿唇,“我倒不信命。”
“如果真有天命,那我便不该出生。”他眸光微黯,继续道,“可我不仅来到这世上,还死里逃生,活了下来。”
明月看着他,“你娘是怎么死的?你爹既然妻妾成群,为何不也将你们娘俩接回去认祖归宗?”
江年安声音发涩,“我娘是病死的,她性子刚烈,不愿与人共事一夫,是我爹欺骗了她。”
明月不禁动怒,“你爹早有妻妾,却瞒着你娘?”
“没错,我娘是陵城人,家境富裕,因某日在寺庙进香邂逅我爹,两人就此相识。”江年安垂下眼,声音微哽,“之后我娘便被他哄骗,与家里闹翻,跟着他离开陵城去了蜀州。”
明月抚上他的发顶,“你娘亲想必很后悔吧,为了这样一个没良心的负心人,伤了父母亲人的心。”
“娘亲是后悔了,但她说没脸回去,在我七岁那年,她染病没多久便郁郁而终。”
“你没想过去陵城找你外祖父么?”
江年安摇了摇头,“若是见到了我,外祖父、外祖母便会得知娘亲的事,我不想他们伤心,宁愿让他们以为自己的女儿过得很好。”
明月一时无言,顿了许久才说:“或许,他们一直在等着你娘亲呢……”
江年安眼眶微红,望向天上的月亮,没有言语。
夜色渐深,风也大了,两人便卷了竹席,进屋里去睡。
两人各睡一屋,小白趴在门口,竖着耳朵认真守夜。
夜色深浓,睡至夜半,明月觉得口渴起来喝水,忽听得窗子响动,还有隐约的脚步声,她心里一惊,不禁想起孙泰闯门的事,当即拎起条凳,浑身戒备地走出去察看。
昏暗光线下,屋里黑咕隆咚的,明月小心翼翼地走到窗下,正欲屏息细看,忽听到背后传来一道声音:“姐姐?”
她冷不丁“啊”了一声,手中条凳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江年安揉了揉眼睛,询问道:“怎么了?”
明月吞了口口水,“我、我听到窗户有响动,所以出来看看。”
“外面刮大风了,刚才刮得乱响,我便找个绳子系了一下。”
明月心下一松,眨了眨眼,“所以刚才是你弄出的声音?”
江年安有几分羞赧,歉然道:“吵到姐姐了么?”
“没有没有,我不过是口渴起来,顺便听到的。”
江年安望着地上歪倒的条凳,似乎明白了什么,对明月道:“姐姐放心,家里有我在,不会有人闯进来的。”
明月看着他瘦小的身板,不禁笑了:“嗯,姐姐相信你。”
翌日天亮,姐弟两人一道扛着锄头去了田里。经过村子里时,难免会遇到人,对那些或探询或好奇的目光,两人都选择了无视。
在田里忙到太阳高悬,热得汗流浃背,明月与江年安便回了家。
又累又饿,两人便热了昨儿剩下的馒头,就着蒜泥吃了。晌午日头炎热,晒得人都睁不开眼,鸭子缩在阴凉地里睡觉,小白也无精打采直伸舌头。
门窗洞开,屋里还是热得直流汗。
江年安径直脱了上衣,赤膊坐在凳子上,给明月摇着扇子,“姐姐你先睡一会儿。”
明月眼皮发沉,“那你呢?”
“我还不困,过会儿再睡。”
“唔,那你等会子叫我,我给你扇风。”
“好。”
明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朦胧间觉得脸上身上,时不时地拂来一阵微风,让这恼人的酷暑都变得舒适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只觉得周遭一片寂静,太阳明晃晃的,照得堂屋一片发白。
她起身坐了一会儿,清醒过来后下了床,穿过堂屋掀起帘子,见房内空无一人,江年安并不在这儿。
“年安?”
“姐姐我在这儿。”
院子里传来少年的声音,明月走出屋便看到他正弯腰站在水井旁,正在打水,见她醒了,江年安脸上挂满笑意,“姐姐快来瞧瞧,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明月走过去,见木盆里满是红彤彤的野果,有的茎上还带着叶子,她难掩诧异:“这是从哪儿来的?”
江年安将井水倒进去,笑道:“我趁你睡着,去山里采的,姐姐放心,都是可以吃的。”
明月见他脸都晒得发红,不禁有些心疼,“大热天的跑山里去就为了这些野果子?你也太嘴馋了。”
“不是我想吃。”江年安在另一个盆里洗了把脸,水珠挂在他浓密的睫毛上,他对明月咧嘴一笑,“上午从地里回来,经过老槐树下时,有几个小娃手里便捧着这个果子,我见姐姐多看了几眼,就想着给你也摘一些回来。”
明月怔了怔,“是给我的?”
江年安点头,“等井水浸泡一会儿,应该会更好吃。”
明月望着少年被晒得发红的脸颊,心里又酸又软,这个半路捡来的弟弟,两人虽无血缘,但他待自己却是真心的好呢。
“姐姐不必跟我见外。”江年安对她笑,“因为姐姐对我好,所以我也对你好,这都是姐姐心地善良应得的。”
明月忍不住笑了,“我来尝尝你摘的果子甜不甜。”
“包甜,不甜的话我明儿再给姐姐摘去。”
两人正说着话,忽地院门被人拍开,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走了进来,他满面怒气,瞪着水井旁的姐弟二人。
明月笑意顿敛,淡声问:“堂哥,你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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