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值多雨。三更,三福颠颠的跑进殿内喊:
“爷,外面下雨了。要不要奴婢去帮您把苏娘子接回来,不然指定要挨浇了!姑娘家身子骨弱,可不能淋雨。”
“她踹朕的时候身子骨可不弱,不必去接。”
殿内传来淡淡的声音,三福自讨没趣,撇撇嘴退了出去,蹲在殿外御阶上瞧灯发呆。
没一会儿雨势就大了,雨点落下来跟黄豆似的,水气泥腥扑面而来。
“万岁爷,雨下大了,您还不去接苏娘子吗?”
他又往殿里递话,皇帝没吱声,只好老实的呆着。
过了小半个时辰,雨势大的跟人拿盆往下泼似的。
三福估摸着苏娘子该是浇透了,又又斗胆跑进殿内,贴着殿门问:
“爷,真的不去接苏娘子吗?宫里大,到处都是路,她指定是要走迷路了。这时节寒气还透骨,要是淋雨着凉了可怎么办?”
皇帝慵懒的睁开眼,目光清亮,看着他问道:
“三福,你听说过狮子骢的典故吗?”
三福不明白,摇摇头,“爷,奴婢愚笨。”
“唐代,武曌还是个宫女时,为太宗驯服烈马狮子骢。先用铁鞭抽,马不服气,再用铁锤敲它的头,再不服就用匕首割断它的喉咙。这样的法子对于苏娘子来说太残忍了,朕要攻她这里。”
皇帝从贵妃椅上翻起身,点了点自己心口,眸子里渗着一汪平静冰凉的秋水。
“三福,你把殿门打开。”
“是,爷。”
雕花殿门敞开,冰冷的水气涌进殿内,吹得殿内的纱幔帷帐像乱蛇一样在殿内翻腾。
“三福,去把她接到这里来。”
“得嘞,爷,奴婢这就去。”
三福去值房里拿把油伞,撒腿噔噔的跑开,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把迷路的苏娘子接回来了。
殿门大敞开着的,皇帝就坐在正中央等。看见他们回来的身影,起身相迎,不出意外的结结实实挨了苏娘子一巴掌。
三福听那巴掌声顿时就明白了,苏娘子身子骨真不弱,一巴掌下去殿内跟放了个炮仗似的,可是响亮。
他一下不知是该关心皇帝的脸疼不疼,还是担心苏娘子闪了手。
殿内气氛不对,他赶紧趁关门的空档溜出了出去。隔绝雨声,嘈杂的大殿就安静了。三福好奇扒门口偷窥,听见苏娘子发颤的怒吼声音。
“放我出宫,你把我弄进来到底想干什么!我爹爹教了你那么多年,你把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是不是?强抢民女,□□妇女,你……禽兽不如!混蛋,下贱!”
皇帝很平静,平静到她说的这些事都不是自己干的一样。手指指着殿外,淡淡道:
“出宫的路就在那里,朕没有拦你。朕那么对你只不过是朕喜欢你而已,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相貌堂堂潘安不及。朕哪点赶不上你那个没名没才的小秀才了,若不是苏师父急着把你许出去。朕才不会出此下策,朕也是被你们逼的。”
他还有些怨气,探了探口风,苏家人就迫不及待要把女儿许配出去了。
前几年还挑花了眼,嫌这家公子学问不好,那家公子相貌平平。全四川的公子都让她挑了个遍,还挑到京师来了,这会子就赶着要议亲了。
皇帝上前一步,抬手抚上了苏娘子的脸。很烫,像是开水里滚出来的鸡蛋。
“朕喜欢你,你难道感覺不到嗎?”
苏娘子感受不到,逮着脸上的爪子就狠狠咬了一口,跟狼一样凶狠。
皇帝疼得吱哇乱叫的跳脚, “疼疼疼,苏娘子你松嘴……啊……朕的手!”
三福听见响动赶紧冲进殿来救驾,只见苏家娘子咬住了皇帝的爪子。撸起自己的袖子,献出白花花的胳膊递给苏娘子。
“苏娘子,您轻点!这是万岁爷,来,您咬奴婢,奴婢的肉软不硌牙!”
果然够义气!皇帝感恩的看了他一眼,表示赏银加倍!
苏娘子不稀的咬,踢了三福一脚,松口放开皇帝的手掌,糊了满嘴的血。
“你胡说!你根本不喜欢我,你怎么会喜欢我!”
她才不信皇帝的话,小时候不过在南书房相处了些日,随后她就回四川老家了。整整八年,素未谋面,他怎么会喜欢她!
三福神色一愣,觉得苏娘子的话不对。皇帝敢冒天下之不大讳抢人,至皇帝的脸面和尊严于不顾,还是挺男人。
皇帝肯定是喜欢她的,至于什么时候,指不定就是南书房那段日子。青梅竹马什么的,最容易有感情了。
但现下没功夫解释了,皇帝手掌鱼腹都快要被咬下块肉了,他赶紧掏出给皇帝用帕子捂住手掌。
“万岁爷,怎么样,疼不疼?您细皮嫩肉的,可怎么经得起咬啊。”
苏念辞看着他们主仆情深觉得可笑至极,抹了嘴角的血转身离去。湿漉漉的裙摆,在干净的地砖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水痕,像尾刚上岸的美人鱼。
皇帝的脸色悲戚,喊住她,声音几度哽咽,“苏念辞,朕真的喜欢你,真的喜欢你!你不信,可以剖开朕的心看看!”
苏念辞觉得这话假的刺耳,走的脚步一刻也不停。
殿外雨小了,地砖积着雨水,宫灯落下星星点点温暖的烛火。
苏娘子却只觉得冷,身子透骨的冷。回家的路就在那里,可是她怎么找都找不到了。下台阶的时候,脚底踩空,扑通滚下御阶。
“苏娘子!!”
苏娘子在御阶下,摔得鼻青脸肿,皇帝去捡的时候,人已经磕破了头昏迷不醒了。
这……弄不好得出人命了!三福心脏砰砰的跳,发着抖探探鼻息才大松了一口气,“爷,人还活着!”
“废话,还不赶紧的去请太医!”
皇帝踹了一脚,三福赶紧夹着尾巴跑开。等三福跑远了,他抱着苏娘子在地下雨中突然发笑。翘起的嘴角压都压不住,眸子像是雨夜那样黑那样冷。
“念辞,朕的心你还不知道吗?朕八岁时就喜欢你了,朕喜欢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的哥哥们,喜欢你的家。如果你不回四川,今日闹着要嫁给朕的就是你了。”
他也知道青梅竹马什么的,最容易有感情了。只不过他的感情藏得不好,太早被苏萤臣知道,早早的把女儿送回老家了。
太医院的晚上是个年轻的小太医值房,揉着惺忪的睡眼朦胧跟着三福跑到坤宁宫。
苏娘子脑袋没事,就是淋雨受凉高烧了。皇帝觉得不对,肯定是伤到脑袋了的,追在太医屁股后面不停的问:
“太医,真的没事吗?她从大殿的几十级台阶滚下去,定是会磕到头,说不定里面还会有淤血,醒来会不会失忆?”
小太医在写退烧的方子,好奇的停下笔,“圣上希望苏娘子摔伤脑袋?”
皇帝脸色瞬间就不自在了,“朕……朕哪有,朕就是关心她罢!”
小太医摇了摇头,道:“圣上注意龙体,现下还不宜房事。”
他就是今早来给皇帝看伤的太医,李廷致。皇帝白日那伤伤势不重,但不注意弄不好会影响皇家子嗣,他觉得还是要注意注意的。
这半夜坤宁宫里又困得这么一个美人,得人仰马翻。李太医估摸着皇帝又胡来了,闻听这两日京城的风声,好心劝谏道:
“圣上,微臣在民间常听得一句话,强扭的瓜不甜。京城苏家这两日到处找苏娘子,刑部约莫也查到了些端倪,微臣恳请圣上趁事情还没闹大之前把苏娘子送出宫去为好。您是天下之尊,亿万臣民的君父,怎能行如此无赖行径。”
皇帝不喜欢听他说话,龙袍一甩坐到圈椅上,脸色很不高兴。
“她都快把朕揣废了,朕怎么能放她出宫。而且,朕早就把生米煮成熟饭了,她回不去做她的苏家娘子了。”
“啊……什么?圣上说的什么话,生米煮成熟饭,什……什么意思?”
李太医生觉得自己肯定听岔了,堂堂天子,强抢民女,还把人家姑娘给……
他都不敢细想下去,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眼前这祸头子真的是皇帝。真把他抓了问罪天下,国家朝廷的脸还要不要,周礼还要不要了。万一有人效仿,成了风气怎么办?!
李太医觉得脑袋都要炸了,只听得皇帝十分不要脸道:
“朕说的意思就是你想的意思,朕临幸苏娘子了。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踹朕,朕看着她是姑娘,此事朕又确实失礼所以才让着她没还手。”
李太医脸色比吃了苍蝇还难看,他还以为皇帝还没得手才挨踹呢。
天明,早朝。
苏娘子关在宫里的是满朝文武应该都是心知肚明了,只是这事不好说。文武大臣一个个讳莫如深,揣着明白装糊涂憋的很是难受。
一早上朝会什么事都没议,皇帝干瞪着底下几十个老头递眼色。散朝后,他又把四福叫到了御书房里来,悄悄递给他一块玉牌。
“拿着,想办法去打听打听宫外什么情况,苏家人现在怎么样了,苏老先生有没有回来。打听的详细点,回来禀告朕。”
四福喜滋滋的揣紧牌子,笑眯眯的应了个是,“万岁爷放心,奴婢保证给您打听的明明白白的。”
皇帝觉得这小鬼太滑溜了,又喊住他,“眼前朕兜里就这个几个钱了,你……你少吃点回扣,多给朕办点实心事,往后好处少不了你的。”
四福又折返回来,趴到御案上,贼头贼脑的凑到皇帝跟前。
“得嘞,爷,奴婢有分寸。不过您就没银子了?您贵为天子怎么穷的叮当响,朝廷那些重臣阁老可是在外面捞的盆满钵满,个个都肥得流油!”
皇帝惨兮兮的叹气,“朕能怎么办,朕没有后宫嫔妃开支,大内也没有殿宇修缮,没有开支哪来的进项。户部一年就给朕的内库拨三千两银子,朕都没看到影儿。好不容易攒点私房钱,全养活你们这帮小鬼了。”
“爷,这叫有钱能使鬼推磨,奴婢们不白拿您的银子,这不事儿都给您办的妥妥的。不就事进项银子,您等着奴婢给您想辙。”
四福颠颠的领差事出去了,皇帝一个人在殿内闷闷不乐。
不一会儿,大福来了,兜着满身的汤药汁,哭丧着脸跑到皇帝跟前。
“万岁爷,苏娘子醒了,这会儿闹着不肯吃药,把殿里的人全打出来了。”
“知道了,朕去看看,叫御膳房重新煎了药端来。”
皇帝起身,打起精神跑到坤宁宫。刚推开门,迎头就挨上一记茶盖碗,额头瞬间起来一个大包。
他一向知道苏娘子身子骨不弱,揍起人来真的下死手。
“大福,药给朕,所有人都退下去!”
皇帝头回说话这般硬气,抬头挺胸大步向床榻走去。大福搁下药碗赶紧跑,朝皇帝喊道:“万岁爷,您小心,苏娘子手里端着开水!”
“啊!烫死朕了,你不早说,苏娘子你谋杀亲夫啊!”
大福话音还没落下,苏娘子就扔了茶碗过来。里面装着滚烫的茶水,溅在皇帝的脸上,烫得他呲牙咧嘴的乱叫。
“泼妇,还好朕躲的快……啊,烫死朕了!”
苏娘子嘶哑着声音,吼,“滚,混蛋你给我滚出去!我爹爹和哥哥不会放过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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