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不喜欢的人共进午餐，简直比连轴转的工作还要累上几倍。
吃过装模作样的“家宴”，熬过极度煎熬的半天，云渺终于在傍晚时分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宿舍。
无数次路过玄关处那面壁挂式胡桃木边框穿衣镜时，他都很想冲着它丢下几句脏话，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忍耐。
慢吞吞踏进玄关，云渺开始用醉醺醺晕乎乎的脑袋复盘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小凯不懂事，他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首先想到的，是王天北手指摩挲着念珠，痛心疾首的样子，“其实这件事一直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我料到你爸爸死后，你们母子生活会有些艰难，却没料到竟艰难到这种地步。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们。”
“呸！假惺惺！”酒意略略上头，云渺瞬间感觉到一阵无法抵挡的眩晕，还有点想吐。尽管这眩晕很短暂，但当他稍稍醒过神来的时候，左脸已经贴到了玄关侧壁的穿衣镜上。
大约是冰冷的镜面促使他清醒。
云渺头抵着镜面抬手摸了摸胸口，胃腔内的稀汤杂碎不断突袭翻涌上来。
大事不妙，再晚一步，脚下的地毯就要遭殃了。
去卫生间痛痛快快吐了一场，云渺漱过口洗了把脸，脱掉外套躺倒在柔软的大床上舒展着四肢。
雨停了，夕阳的余晖轻轻抚过脸颊，微风悄然自纱窗涌入，送来几丝难得的清凉。寻常惬意的安宁中，他很快入睡了。
不得不说，宿舍是个睡觉的好地方，因为它只适合用来睡觉。除此之外，在做任何事情之前，他都要好好想一想，接下来的举动，会不会太多余。
所谓休憩之地，也不过是另一片不见硝烟的战场。
——
“爸爸，我想他未必是说您。”王连春诚惶诚恐，作势要探身过去熄灭摆放在茶几上的笔记本屏幕。
屏幕上是一组实时监控录像，包括五个小画面，分别是玄关、客厅、卧室、阳台、卫生间。1号视角下，王连希单手扶墙艰难踽步，不知摸索着要往哪里去。
“不用。”王天北伸手挡住，眉头反而不似先前皱得那么紧，“其实几个月来，我一直有个疑问，就是这孩子居然没有表现出半点对我的恨意。越是这样，越是可疑。他妈妈不可能对他讲我半句好话。”
现在这样就说得通了，唾骂来得如此理所应当，以致于入耳时，王天北的第一反应竟不是生气，而是诡异的松快和释然。
王连春：“那您准备拿他怎么办？”
总不会，还要继续在酒店放养吧。亲侄子寻亲上门，来家里叙旧居然还要从偏门进，往偏僻处行，一路上偷偷摸摸避着人，落在兄弟故旧的耳朵里，委实不好听。
毕竟，王连希的父亲王天中，当年可是独自一人扛下了所有，才换来他们如今的自在逍遥。
周围多少双眼睛死死盯着，人人心头都有一杆秤，倘若处置不当，人心就得散了。
“你有什么想法，说说看。”王天北毫无头绪。
带回家里一同生活？行不通的。先不论添人口可不是添双筷子那么简单，就说这宅邸虽然姓王，但他只做得了一半的主，另一半的主，则是由他的第二任太太宝雅夫人牢牢把持着。且就连这仅有的话语权，也是只能顺意，不能逆心。至于是顺谁的意……
给他购置产业出去独住？王天北若真有这等程度的慈悲，也不至于三个月前才得知亲侄子的下落。
那天他突然心神不宁，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坐立难安之下临时起意跑去缅甸查问生意。手下老人李九和见到他，一反常态的没再喋喋不休地诉苦，只兴冲冲说要给他一个惊喜。
李九和唾沫星子飞溅，怎么遇到王连希的，怎么核实身份的，来龙去脉交待地清清楚楚。
而他惊恐万状地看着被李九和献宝似的领进来的年轻人，久久说不出话。
李九和不明就里，还指点云渺从颈间摘下那枚家传的玉佩给王天北看。
“大哥，是不是高兴傻了？”李九和整张脸笑的皱皱巴巴，在王天北看来实在是又憨又傻，傻的可恶可恨。
“是啊。”王天北努力挤出一点伤怀的神情，对着“王连希”道，“孩子，苦了你了。”
“要不是吃了这番苦头，如今也没机会与大伯重逢。再苦也值。”云渺夹着烟，指尖轻点往烟灰缸里弹落烟灰，嘴角和眼底似笑非笑。
年轻人的回答让王天北愈加不自在。
一只随时能让人捏扁踩死的蚂蚁，他应该每天惶惶不可终日，怎么会有这样的云淡风轻？
当年出事之后，他们母子立时立刻搬离了木王寨村，从此再没回去过，倒是合了王天北的意。他只消每隔三年两载装模作样遣人回国四处打问打问，再替他可悲可怜的三弟烧上几炷香做做样子，便万事大吉。
如今看来，这该还的债，竟是一件都少不了。
只是左也不甘，右也不愿，思来想去，倒不如依着那小子的意思，让他接着读书深造。以这个由头撵出去眼不见心为静，勉强是条路子。
“要送小希弟弟出国读书的话，现在安排确实仓促了些。不如暂且让他跟着我吧，我这里正缺人手。才在缅北那头折进去几条命，其中两个还是我的左膀右臂，今后应付生意上的大事小情难免捉襟见肘。”王连春主动分忧，“等过个一两年再看看，如果他还坚持出国，那就干脆遂了他的愿。到那个时候，他也为家里做了些事，出点血也无妨。和叔、卯叔他们正眼巴巴瞧着，咱们家虽说看着树大根深，其实已经经不起风浪了。”
王天北冷哼一声，不情不愿道：“就这么办吧。”
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却忍不住计较，王连希那个小混球最好是真的能为他创造成百上千万的价值，否则……
“还有一件事。”王连春的声音打断了王天北的怨念，“小凯承认了，是他从您保险柜里偷了东西卖给叶青文。”
“哪个保险柜？”
“地下室，古董收藏室那个。他趁您就寝，偷偷出去配了钥匙。”
王天北扶额。精明要强一辈子，到头来却生了这么个蠢钝如猪的儿子。
“爸爸，虽然我们之前一贯谨慎，应该没留下什么尾巴，但眼下这个风口还是能避则避。我建议手头上的单子先停一停，免得被中国警察找麻烦，就当是给兄弟们放假了。”
他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赞同，又吩咐道：“你们的妹妹马上要度蜜月回来了，告诉他，不能再不知礼数。”
监控里的呕吐声愈发剧烈清晰，王天北胸腔内隐隐泛起不适，朝着王连春摆了摆手。
王连春会意，连忙关掉了监控，毕恭毕敬地退出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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