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何天绎背着包,从售票窗口里取出一叠票,仔细数了数,向一辆商务车走去。商务车上坐着的不止公司里的两三位中高层,还有合作方的主管,总之凑得够坐包间。

他不紧不慢跟在高层后面,听他们说一些宏观的想象,还不如小孩的玩闹声好听。

镜头里的麻雀扑棱一下飞走了,方然一不留神,何天绎也从手机画面中消失不见。

“嘿!在拍什么呢?”

黎小枣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瞄了一眼她的手机,什么也没看着。

方然听到声音第一反应是把手机收起来,但又犹豫了片刻,心想自己也不需要藏着,就自然地关上拍摄界面,回应她:“没什么,我们现在进去吧。”

“喔,好东西不给我看,真是的。”黎小枣挽起她的胳膊,“算啦,走吧,周末就要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沿着步行山路拾级而上,夹道而生的应季鲜花扑面而来,骄傲地从粉雾一样的草丛间冒出来,向来往的游客打招呼。

方然和黎小枣也不例外,等着前面一行拍完,走到花丛合影留念。

保存合照发送给黎小枣,方然把手机对准没什么人的方向,为这片花丛单独拍了一张照片做纪念。感觉就像某一本画册中的一页,随意而自然的铺在眼睛里,融入风景之中。

难得能在这里多停留片刻。

其实在园区大门取票时,何天绎已经觉察到她,只不过以为他们并没熟悉到可以如朋友一般自然地问候,而且还要照顾自己这边的团队,就没过去打招呼。

他记得方然的名字,刚开始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字,后来经常开会看过几次纪要的落款终于确定,但开口就不知道怎么称呼,以至于每次都是点头示意。

为什么对这个人格外在意呢?

何天绎总感觉她身上蕴含着特殊的气质,和其他人不一样,却能很好地融入周围环境中,不像自己无休止地抗拒着满是钉刺的世界,痛苦且挣扎。

爬到半山腰,是一处观景台,指示牌上好几个箭头,分别指向山顶、湖边和索道。

上山的路几乎没有分叉,都是一条主路串联起各个景点,偶尔发散几条通向卫生间和休闲区,所以前后脚很容易碰见。

“我们在这里停一会儿吧。”方然看见售货亭里有卖手工纪念品很感兴趣,也想着顺便找个地方坐下来喝几口水恢复体力。“正有此意!”黎小枣闻着空气中弥漫开哄小孩极其有效的小吃零食的香味,连声赞同,赶紧找到空着的位置坐下。

难得可以不顺着人群流动而行,既然是休息,那就彻底放松。

“哎?你看那边,好漂亮!”正喝着果汁的黎小枣似乎发现了隐藏款,指着一条从卫生间后面延伸出去的小路,小路弯折向下,望过去是遮蔽在树影里低调流淌的山间浅溪。

“珍珠泉。”方然顺着她指的方向转身,点头认同,“要不要过去看一看?”

秋季的泉水似乎细腻一些,又或者是山谷的落差不大,所以水流平稳,只听得到湿润的风铃在山间回响,宛转悠扬,偶尔一阵风吹过,树枝颤一颤落下几片叶,和着溪流的欢唱飘向远方。

真是绝佳的风景画。

沿着小路往泉水走的游客并不多,显得这条路覆上一层清冷凄切的冷色调。走到尽头,一潭近乎于透明的池水默然停在栈道前,清澈的毫无保留。

木质栈道围绕着它修了一半,另外一半属于游客止步的秘密山野,幸运的话可以看见松鼠和野兔在树林间灵活窜动,时不时来自于更深的地方会“咕”的一声,然后惊起群鸟炸飞。

踩着木栈道,路旁的野花对她笑。蓝色,白色,不知名的小花一朵挨着一朵,散落在深绿色的草丛中,就像天上的星,一颗一颗,热闹又孤单,在天空中游荡。

感觉只是拍照还不够,方然忍不住从随身背包里拿出前段时间刚买的手绘本,挑了一支一直放在夹层的自动铅笔,找了块干净点的石头坐下,打开本子记录这一刻。

“哇!好久没见你画东西啦。”黎小枣满眼放光,毕竟和她认识很久,还是同学的时候就见过她的作品,甚至周末约好溜去公园名为写生实为郊游,课余时间几乎都混在一起。

方然稍微遮了遮,转脸看了看四周没什么人,又重新把本子铺平,笑着说:“我也就是偶尔画一画,兴趣爱好嘛。”

她拿着铅笔一边欣赏风景,一边将眼前的一切以自己的方式重现在纸上。坐了大概十几分钟,中间只有一个端着相机的老年摄影爱好者过来聊了几句,其余并没多少人注意到她。

不知不觉笔下的线条已经勾勒出大致的模样。它的组成很简单,几段弯曲的轮廓,几块深浅的排线,远处的树叶,近处的石头,黑与白的世界却能想象到无限的色彩。

当然想象力的多少限制其中看出的风景。

“感觉有点冷,我们往前走吧。”黎小枣抱起胳膊,跺了跺脚,把喝完的饮料杯子扔到垃圾箱。

“好,我收拾一下就走。”本来也不是专门来采风,方然爽快地把铅笔夹在本子里合上。

刚站起来,就抓到一道躲闪的目光。

树林过于繁茂,阳光穿不透浓密的枝叶,又是在不断流淌的山泉旁,身上逐渐染上一丝寒意。

他转身伏在栏杆上低着头往下看,把停留在方然手上的视线转移到溪水里飘零的落叶,跟着它往遥远的远方飘去。

黎小枣警惕地瞪过去,又假装帮方然收拾东西,小声说:“我怎么感觉那人在偷看你。”

“谁啊?”方然只能看到一个若无其事的背影,以及好奇跑到栈道上兴奋呼唤的小孩和路过的游客。

“就他。”黎小枣指了指那个装忧郁看落叶的背影,心想着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难道他认识你?还是你也认识他?”

“不知道……”方然摇了摇头,只从背影看当然认不出是谁,也许对方并无意冒犯。

她点开手机最后给这里留下一张照片,顺便看了眼时间,不经意地说:“可能认错了吧。”

然而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两个人视线默契相交。方然发现他不仅是个熟人,而且也绝对认得自己,所以刚才这么肆无忌惮的看过来是在犹豫要不要打招呼。

“啊,你好。”他从依靠的栏杆上离开,拘谨地向方然点了点头,心里飞速排列组合下一句问候的话。

可惜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眼看着再不说话黎小枣就要把他当成危险人物警戒,方然回过神立刻相互介绍:“何总监,公司同事。这是我朋友,周末休息一起来玩。”

“同事……总监?”黎小枣惊讶的语气仿佛在反问,意识到不对急忙找补,“一看您就是年轻有为。”

何天绎没反应过来这是正常的奉承,刚忘掉公司那帮人的事,哪壶不开提哪壶。总监这两个字就像是咒语,每一次听到都会莫名其妙开始头痛。

方然看他表情很怪,根据刚才在园区大门看到的猜测,应该还有应酬要陪,就不浪费他的时间,也不在乎他看没看自己,只是简短来回聊几句就告辞。

果然,这种身份只能让她当自己是个陌生又熟悉的同事。

望着方然和远去的背影,何天绎突然产生厌恶自身的感觉,那种客气的疏远的距离,以及触不可及窥探的秘密,他们之间就像栈道上往来的游客,相遇又不断相离,只有这条小溪昼夜不舍日复一日地自顾自流淌。

他找了个借口,从公司高层高谈阔论指点一切的氛围中逃脱出来,虽然用的是老套的上厕所。不得不说“去卫生间”这个理由十分好用,合理可信又不尴尬,还无法拒绝。

可能从不舒服的环境溜走已经成习惯,只需要在开头和结束时出现一下证明参与过,就可以获得一段平静。

逃避很可耻啊。何天绎常常骂自己没出息,但一到这种时候腿脚不听使唤,还是不由自主会跑,他已经尽最大勇气在每一次出逃后装作没事一样老老实实走回去。

“嗯,我先订好房间,等会坐缆车很快就到。”回首目送那片落叶随着溪水消失,何天绎接了电话,又打了几个电话,安排好晚上的酒局。

察觉到个身隐没人群中的渺小,难免向往将自己放入无边无际的可能中去想象。

如果变成一滴水,会是什么模样呢?

关于这个问题,何天绎竟然想去问一问方然,因为她看起来是可以给出答案的人。

又到了星期一,依旧是下雨天。地铁拥挤,电梯爆满,赶在打卡限制的前一分钟打上卡坐在座位上,启动电脑电源,等待开机的时间里放空一下再装回被挤出去的灵魂,开始工作。

方然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穿上,这几天骤然降温,靠着茶水间各种丰富味道的热水预防感冒,整个楼层已经有两个人中招,大家都防备着些最好。

又忍不住打了喷嚏,她端着刚接满的保温杯,差一点水就泼了出来。这一幕正好被要进来接水的何天绎看见,他默默地站在门外,想了想还是从柜台上抽了几张抽纸递给她。

“谢……阿嚏”

方然刚想感谢好心人,接过纸的一瞬间赶紧捂住脸,她知道自己大概也扛不住了。

“多吃水果蔬菜,注意保暖多喝热……水。”何天绎顺手帮她擦了擦泼在桌子上的水,手里的动作突然一顿,弱声说完了最后的“水”字。

突然关心她,会不会被认为很奇怪。

何天绎一边琢磨着她的表情,一边刻意掩饰心里的胡思乱想,走过去接完水就离开了茶水间。

他的办公室其实就是用艺术玻璃和影印间分隔出来的小单间,透过玻璃还是能看到外面,只不过平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他也不感兴趣玻璃外面的人都在干什么。

今天却发现,原来方然的工位同样安排在靠近后侧的位置,和他一样几乎处于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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