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晋级名单后，何天绎并不意外，只是有些失落地放下手机。他把最后一个杯子放回柜子里，关掉吧台的灯，走向正在沙发看杂志的莱恩，道别了一声就推门出去了。
好像很久没有抬头看一看天上的月亮了。
摩托车穿过地面上路灯的倒影，感觉像是突破阻碍拦路的横栅，一次又一次的迟疑却还是不曾停滞，全世界一路放行向着目的地。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艺术空间暖气开的很足，来看展览的人不多，方然收起伞缓步走进展览厅。
画展的票是黎小枣送的。原本买了两张，可惜到了这一天她却来不了，只好送出去一张。方然拍了几张简介的照片传给她，继续往里走。
穿过一条摆放着绿植和雕塑的长廊，第一个展示空间出现在眼前。
四面围合的白色墙壁上，从低到高按照时间排列着画家的作品，最开始的那一幅和儿童的视线差不多，仔细走近一看，画家任性地把自己小时候的涂鸦挂了上来。
大胆的线条颜色已经不再鲜艳，如果不是小孩子的奇思妙想，可能会被认为是抽象艺术大师的杰作。
“你好，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方然旁边突然出现，她转脸看过去，是联系列表里距离上一次对话隔了很久的设计师，对他的印象仅限于某个很厉害的时尚杂志的主理人。
“你好。”方然礼貌回应，盯着他猜测对方下一句会说什么，好做出合适的反应。
他果然如预料的那样，问了问方然的近况，随后整个观展过程在周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时不时就着墙上的作品主动聊几句。
直到看完画展，方然听到他说“要不要我顺路送你回去”才惊觉，他已经单方面把自己当成相熟的朋友。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方然微笑着摇了摇头拒绝了他。
对方却往前靠近了些，拿出手机问：“你没换号码吧，以后有机会联系，我开车来的可以送你。”
“没……啊，不用麻烦了，我坐地铁很方便。”方然转身往相反的方向离开，点开列表发信息，一边走一边留意身后的动静，怕他跟上来。
“其实最近有个项目在准备，正想和你谈谈。”他稍微走快几步，“那这样，我请你吃个饭，找个地方聊？”
方然愣住了，连忙摆手后退，“这……抱歉今天不太合适，我还有其他事，改天联系吧？”
上次的合作倒是没问题，只不过项目结束后这人总是喜欢私聊里发生活动态，或者邀请她参加交流会或者看展，每一次都要礼貌的应付两句拒绝，实在是稍微超出社交距离了。她的后背开始渗出冷汗，不声不响拿出手机，手指停留在黎小枣的联系界面，准备拨出去。
“方然……姐？这么巧，来看画展？”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平静后，从旁边仓库里走出来一个人，他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走到方然身旁笑了笑，正好将他们隔开。
设计师神情微微变化，语气里带着些被打断的不悦：“方女士，你们认识？”
“是，我们认识，他是我……”
“我是她同事，正好在附近给朋友帮忙，顺便接她去聚餐。”
何天绎看了眼手机揣回兜里，故意道：“我说怎么一直不接电话，原来有人想请你吃饭，赶紧走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需要帮忙吗？”方然看了看何天绎，明白其实是他帮了大忙。
“那倒不用，你在这等我一会就行。”何天绎抱起箱子，对这个不识趣的设计师点了下头，转身走到仓库里。
等他再从仓库里出来，街角路灯下只剩方然一个人，那个要请客吃饭的已经消失不见了。
“谢谢你啊，我还在想怎么拒绝。”方然深深吸气，庆幸刚好遇到他。
“不客气。”何天绎整个人卸掉了重压，“我也不知道你和他认不认识，只是明显感觉到你不太想和他一起走。”
方然无奈地说：“我们确实不熟，只是合作过项目的甲方。”
“怪不得。”何天绎意味深长，他可算陪吃陪喝的老手，知道有些人难以拒绝有多讨厌。
从这里到园区出口还有几条街，几十年的老艺术街灯光有些昏暗。两个人沉默地并排走了一段，方然突然想起他离开公司已经很久了，对他的印象还像第一天刚见面。
不过今天这种“打抱不平出手相助”比起那天在咖啡店见到的“不善言辞有点害羞”的反差，很容易让人误会何天绎还有一个性格完全相反的双胞胎兄弟。
“我请你吃晚饭吧，作为你替我解围的感谢。”方然搜索了附近的餐厅，点开评价页面。
目光直视前方的何天绎听到她对自己说话，脚步突然停住，慌张地说：“其实我刚才还挺紧张……啊，吃饭？别客气不用谢。嘶……是该吃饭了，吃饭也行。”他低下头不知道在找什么，浑身上下摸了一遍，最后掏出手机点开看了看，才小声答应了方然。
不知不觉中，夜幕降临的世界已经点起灯，在这个城市中交错纵横的道路上，汽车的灯海朦胧一片忽明忽暗，行动后划出一条又一条流星般的轨迹，奔赴着四面八方各自的夜晚。
他们安静地走在街上，方然想起来在公司的第一顿午饭，那盘被何天绎“抢”走的蛋炒饭，于是和他聊起来这个话题，何天绎立刻积极地回应，两人终于搭上了话。
可惜公司附近那间店现在已经换了老板，并不再卖小吃了，方然上次加完班想吃夜宵没找到，向便利店打听了才知道。
“这家牛肉面可以吗？我看评价还挺好的。”走着走着方然看到一个招牌，指给何天绎看。
“好的好的，我不挑食……”何天绎急忙回答，说完脸上就窜上一股红，好像自己是个等待被投喂的无家可归的流浪小动物一样。
不知怎么，方然想起楼下那只每天等着她回来的猫，她看着何天绎脸上压抑的笑意忍不住先笑出来，随即两个人站在店门前对着招牌一起笑。
牛肉面这种，一般不会难吃，就算难吃也不会难吃到哪里去。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无论是在寒冷的冬天来一碗得到温暖，还是在夏天来一碗酣畅淋漓，都是一顿饭。更何况在饥肠辘辘的情况下，它可能是一种最简单的解决饥饿的途径。
墙上菜单精致美味的样品图片使得等待的时间过于漫长，方然和何天绎面对面坐着有一点尴尬，于是就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手绘本，对着样图在手绘本上留下了几款看起来香喷喷的简笔画。
“喔！”何天绎眼神凑过来看着她一笔一画完成，小声惊呼。
“就是平时练练手，不然忙起来太久不画，很难再拿起笔。”方然无奈地笑了笑。
何天绎非常认同点了点头：“也是。”
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想做的事做了才不会遗憾。”
方然从他的话里听到了一丝失落，正想安慰，却被老板一声“面来了”打断了情绪。
这家店的老板很厚道，和外面一样的价格，分量却多了三分之一。深色的汤底却不油腻，除了飘荡着的鲜艳小葱和香菜，碗里温和清澈。淡黄色的碱水面，根根分明，在汤水中泡着油亮亮的，上面码着整整齐齐加量不加价的卤好的牛肉片，碗的边缘散落了几滴漂亮红油。
何天绎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面，说实话今天从早到晚只吃了一顿饭，这一口差点停不下来。
咽下去一大口他才想起来抬头看方然，对方好像并不在意这种窘迫，只是同样低下头吃自己碗里的面，过了一会对他说：“还好，挺好吃的。”
“是挺好吃的。”何天绎看了看泡在汤里的青菜，深吸一口气埋头安静地吃面。
吃完饭从小餐馆走出来，天上的月亮穿过云层停留在城市中心最高的那栋楼顶上，像是一个会发光的装饰，安在尖尖的信号塔上散出模糊的光晕。
走到地铁口两人分开了，方然站在台阶上对何天绎挥了挥手，乘电梯往下走。何天绎目送她的背影渐渐融入人群，直到完全看不清了才转身。
往回走了两条街，他找到停在朋友仓库的摩托车，擦了很久，擦完坐上去摸了摸仪表盘，眼眶里热乎乎的感觉不断往上冒。
“今天最后陪我一次。”
何天绎把摩托车推出仓库，检查一遍，从后备箱拿出头盔戴上。车子刚加满油，他不太想规划路线，直接顺着大路向人少的方向开出去。
越是靠近边缘，越是安静。一路上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在对话。他彻底脱掉保护自己的外壳，问摩托车和路过的风：
“为什么？”
摩托车只能回答他：“不知道，不懂人类。”一边吐着尾气闯进陌生的风景里。
时间显示过了零点，他终于在指示牌前停下车。让摩托在停车场暂时歇一会，何天绎走进一旁的便利店，买了一瓶水和一罐咖啡，还有一些微波炉加热过的速食，提着袋子下了台阶，踩着沙子一步一步往海边走去。
他找了块还算柔软的地方坐下，从这里正好可以看到港口和太阳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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