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结束,郁书悯与靳淮铮同坐一辆车回到靳园。
车平稳泊在门口,郁书悯刚推开车门,就看见靳安好活蹦乱跳跑过来,跟在她身后的傅羲燃饱受了一路摧残,揉着眉心,生无可恋。
靳淮铮幸灾乐祸道:“你就应该别让严承训溜回家。”
“再晚一点回,我那点陈年破事都要被她扒完了。”傅羲燃当时恨不得敲晕她,斜眼盯着说,“小家伙好奇心这么重。”
靳安好双眼朝上一掀,全然不放在心上,突然拔高音量跟郁书悯分享:“多有趣啊!表姐你都不知道,他在日本留学的时候被——唔唔唔。”
傅羲燃二话不说捂住靳安好的嘴,胳肢窝卡着她的小脑袋,托着她往里走,笑容暗藏威胁:“乖,走吧,哥哥送你回房间去。”
靳安好:“……”
他们两个人离开后,门楼前顿时鸦雀无声。
郁书悯和靳淮铮一道迈过门槛,穿廊至内院,待到分岔口,靳淮铮停下脚步。
酒后脑部胀疼,他眉头不曾舒展,却仍挤出微笑跟郁书悯说:“今天叔叔就不送你到房间门口了,记得早点休息。”
郁书悯乖乖点头:“那叔叔也早点休息。”
说完,她转身先走。
哪知迎面碰上靳淮南,瞧他的样子,估计是刚刚从靳镇北的书房过来的。
郁书悯谨记礼数,轻唤一句:“大伯好。”
但靳淮南懒得搭理,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两三秒就跳到不远的靳淮铮。
见他酒后酡颜,话中带刺挤兑一句:“四弟。平时跟那帮朋友瞎混也就算了,现在还捎上小姑娘,信不信这事让爸知道了,你——”
最后几个字,他故意吞入腹中,不掩眉梢流露的讥诮。
气氛因此变得微妙,郁书悯下意识回头看靳淮铮。
她不想要看他明明很难受了还要装没事人应付靳淮南,便抢在他之前开口道:“叔叔,我好像有点饿了。厨房在哪儿,你现在能带我过去吗?”
尾字还没有落地,她人已经折回到靳淮铮跟前。见他看着自己却没任何反应,她暗示性地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
小姑娘的演技拙劣,谎话也讲得不太好。
靳淮铮看在眼中,却乐于配合,深呼吸时风顺着呼吸道荡进他的胸腔,驱散郁结已久的闷气,莞尔应声好。
一场唇枪舌剑免于发生,看他俩走远的靳淮南仍杵在原地,心有不快,仿佛一拳头砸在了棉花上。
*
厨房不远,多走几步路就到了。
它与餐厅有特意细分中西,不过,非逢年过节宴请宾客,西餐厅区域的长桌和西厨房一般都处于闲置状态。
靳淮铮双手交叠搭在胸前,姿态慵懒地倚着墙,视线饶有意兴地追随郁书悯翻箱倒柜的背影,“原来是真的饿了。叔叔还以为悯悯是找了个借口,帮忙解围呢。”
语气听着还挺失落。
郁书悯踮脚翻橱柜的动作忽地一滞,好像,他每回都能察觉到她那点小心思。
紧张忐忑的情绪漫上心头,动作也随之变得缓慢,担心起他会不会也知晓她的喜欢。
在走神边缘徘徊之际,她听见逐步逼近的脚步声,一转身回头,隔十几厘米的距离,毫无征兆地撞上他含笑的眼眸。
她像是饮了酒,一阵微醺,无意识往后退半步,反手搭在料理台边缘。
他错开视线,伸出手,专心帮她在橱柜里翻找吃食。或许他都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姿势像一种半包围,将她圈入自己的领域。
小姑娘脑内发懵,冰凉的台面没能降下她掌中温度,也没能滞缓她加速跳动的心脏,出神般凝视眼前人轮廓分明的侧脸。
“这里头都放一些罐头调料,填不饱肚子的。”
一语拉回郁书悯游离的思绪,她假淡定地撩了好几下自己耳边的碎发,声如蝇蚊:“想找蜂蜜。”
“蜂蜜?”靳淮铮没有看她,也没有费心思想太多,帮她往高处摸索了十来秒,把还剩半罐的蜂蜜递到她面前。
郁书悯接过,再取来玻璃杯与木勺。
她在靳淮铮的注视下捣鼓一小会儿,最后去饮水机前接杯温水冲泡。
她再搅拌两下,走到靳淮铮面前递给他:“确实是帮叔叔解围的。后来发现来都来了,那就冲杯蜂蜜水缓解头疼。”
“叔叔你喝完早点休息,我就……先走了。”郁书悯朝他笑了笑,羞意藏于眉间,快步离开厨房。
院内冷空气缭绕,随风涌动,轻轻触碰过她泛红的耳廓。明月在云霭间若隐若现,她背手在后,脚步如此时心境,雀跃又轻快。
情窦初开时分,欢颜胜过一切人间雪色。
而留在厨房的靳淮铮在喝完蜂蜜水后顺带洗干净杯子。离开时途经客厅,看到悬挂墙面的崭新日历,翻过一页又一页。
原来,隆冬到头,春日将至了。
*
墓地选址定在北郊,环境清幽。
送行那一日,望京潦倒于一场霪雨。
苍穹阴沉,忽有风来,雨斜如帘,惊动枝头鸟雀,扑棱着双翅,盘旋片刻又栖巢而眠。
其他人陆陆续续离开,靳淮铮成为最后一位给靳永铖献花的人。他弯下的背脊,似乎承载了许多的重责。
严承训撑伞站在郁书悯身边,跟她在雨势偏小的空旷地等靳淮铮。
此情此景牵扯他脑海里的陈年旧忆,忽然开口,状若无意道:“我第一次见你小叔叔也在墓地。那会儿他父母去世,你爸爸忙前忙后料理后事。”
“我站在送行人堆里,你猜,我看他的时候在想什么?”
“同情他吗?”父亲离去的哀伤浮上心头,致使郁书悯说话的声音带了点喑哑。
严承训摇摇头:“是觉得他还挺坚强,没掉一点眼泪。一直到现在,认识他这么久,也没见他为什么事难过。”
“他不说,但我们都能感觉出来,你爸爸的去世对他的打击很大。”他停顿须臾,转过头来注视她,“可能以后在靳家,很难找到几个真心对他好的。”
“爷爷对他应该——”郁书悯下意识应答,可讲到一半,她发现她不太确定。
靳镇北真的对靳淮铮很好吗?
她也不觉得。
严承训猜出她将要说出口的后半句,轻挑唇角,问了个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小姑娘喜欢养鸟吗?”
笼中鸟的命运从不掌握在自己手中。
饲养者,喜时投食,厌时断食。
远处靳淮铮眸光晦暗不明,缄默垂望刻碑,思绪经风牵扯,恍然一瞬,他仿若回到三年前,他第一次踏进江川。
时隔多年,他再度见到靳永铖。
暴雨突至,倾盆而下,他淋得狼狈。
那天,仅靳永铖在家。
郁书悯凑巧去参加同学生日会。
盛夏,大雨淋湿他额前的头发,衬衣外套与白色短袖贴紧他的身体。他眼眶猩红,盈盈泪光缀在眼角,瞳眸映着靳永铖震惊的模样。
他的情绪游离在绝望与崩溃边境,质问靳永铖:“你是不是也一早就知道我父母是怎么死的?!”
“你也帮他们瞒我。”
“那以前对我的好,都是你觉得愧疚?觉得我很可怜?”
天际一道惊雷,靳永铖心头震颤。
他视线下落,透过湿了的短袖看见靳淮铮腰腹缠绕白纱布。
他惊慌困惑,不知望京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能后来他知道了原因,在靳淮铮毅然决然搬离靳园,带奶奶另寻他处的时候。他邀靳淮铮来江川,但靳淮铮拒绝了。
那时,他说——
二哥,我没有退路了。
他不可能当父母的死全然没有发生。
他也很难面对认贼作父多年的自己。
像是走进一条死胡同,退缩不太甘心,向前一步又没有出口。那堵挡在他面前的墙,他要想办法翻过去。
……
郁书悯知道严承训说的这句话跟她没讲完的那一句有关系。
仔细斟酌后,她撩起眼帘看向靳淮铮,视线描摹过他模糊的侧影,轻声自言自语,似许下一个承诺:
“我可以对他好。”
“只要我在靳家一天,我可以代爸爸,对他很好很好。”
*
几分钟后,靳淮铮调整好情绪,撑伞朝他们走过来。
忽然,腕骨处好似失去了某种束缚,他垂头一看,是手串莫名其妙地断了。松软葱绿的草地躺着好多颗圆润的檀木珠,被雨点打湿。
严承训和郁书悯走近。
见此,她蹲下身去捡。
她将珠子捧在手心,仰头递给靳淮铮,有些可惜道:“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断了呢。”
靳永铖当初赠他这个,本意是辟邪挡灾。
可他将其戴在象征恶贯满盈的右手,警醒自己不要忘记父母的死。那时他就知道自己再无脸面见赠与之人,自那以后,再没有踏入那座城。
“坏了。”靳淮铮接过,喃喃低语。
离开墓园的时候,他将手串丢进垃圾桶。
郁书悯看见后,没忍住说:“其实拿回去重新串一下,应该就又可以戴了。”
“不用了。”回去的这条路,郁书悯与靳淮铮同撑一把伞,他的声音里揉进愁绪,她听得真切,“说是能事事顺心,结果都是骗人的。”
反倒像镣铐,桎梏他许多年。
即使丢弃,印在他腕骨的痕迹依旧在,虽然很浅,却也真实地存在。
郁书悯默默琢磨一会儿,不太认同,“叔叔,别人戴这些手串是因为这东西承载他们的信仰。”
“像鬼神,信则有。”
“你不信,所以这些东西对你没有用。”
她亦真切地仰头凝望他深邃的眼睛,未说出口的话全在心底喃喃,她在想,像这样的人,他会奉什么为自己的信仰呢。
直至多年后,她才得到答案。
*
葬礼结束,他们直接去往机场,等抵达江川时,夜幕降临。南方冬雨阴郁潮湿,寒意会悄无声息渗进骨缝。
严承训需要赶回剧组补拍镜头,不随他们回酒店。靳安好很喜欢与严承训搭戏的女演员,一路软磨硬泡求了好久,才求到他点头,带她一块回剧组。
郁书悯和靳淮铮没有其他的事,按计划先回酒店。但在途中郁书悯叫司机调转方向,说她想先回家一趟。
十几分钟后,车子缓缓驶入别墅园区。
雨停,黑云密布。
潮湿路面映着白色车光,郁书悯走下车,却愕然发现家门口站着一位穿棕色束腰大衣的女人。
她背影清瘦,踩着双红底裸色高跟鞋,安静不语地往里瞻顾,似乎在这里等了很久。
大概是苦寻无果,她失望离开。
谁知转身的刹那,猝不及防地和郁书悯的视线撞上,二人双双愣住。
直到靳淮铮下车。
他看见门前站着的女人,颇为意外:“二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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