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一过,各方大小战事迭起,小老百姓方幡然醒悟,繁华落尽安宁褪去后那日益紧张局势,加之每天报童穿梭大街小巷大肆渲染外夷猖狂入侵,闹得人心惶惶。
又过了些时日,迎来1935年的春天,山坪城经济往南移,南坪海坪等南下实业经济蒸蒸日上。
当年伊始,许多有钱世家陆陆续续选择出洋躲避战乱。而在海坪呆了些日子的黎一山匆匆回来打算带着陈淑仪与黎芷去海坪住一些日子。
黎芷知道,年过了,同陈景言的婚事自然也是时候提上日程。
她看着院子的梨花树,枝头一簇簇慢悠悠开了些,身子暖意十足,想着雪霁带来的寒气应该也要逐渐散去。
杨妈不断从厨房打包糕点水果,命令阿丁大包小包往车上搬,秋雅见此打趣:“杨妈,我们顶多就去一个月,您这些吃食,吃不完浪费,再说,去了陈家,什么吃的没有。”
杨妈眯了眯眼,背过身用帕子拭去眼泪,扬手故作要打秋雅,絮叨:“你这没良心的小蹄子,无论在哪,还是自家的饭香,自家的床舒服,尤其太太,哪里吃得惯海坪的饭菜啊!”
秋雅大笑说:“杨妈,您该不会忘了太太是海坪人?她是吃不惯山坪的饭菜吧!”
杨妈抹了泪,“去,我同小姐说几句话。”
卫妈塞给秋雅一个包袱,黎芷不用打开便知里面是她自己打的一些针织品。
黎芷一边被卫妈妈搂着,另一边又被杨妈拉着手,从穿衣吃饭到言谈举止,教导一遍又一遍,甚至不放心对秋雅又是一番嘱咐,说来说去,无非是去了陈家要知书达礼,食不言寝不语,要有大家闺秀样子。
黎芷一一应下与她们拥抱拜别后,在门口等着母亲。
一低头反而湿了双眸,虽说只是暂时分离,但此行不仅杨妈卫妈舍不得她,黎芷也舍不得她们。
见东厢房出来的母亲随父亲走出院大门,黎一山着灰色袄衫拄着拐杖,轻咳几声,十分严肃迈步下了门前台阶,杨妈卫妈见状,才背身抹泪毕恭毕敬行礼退到一旁噤了声。
今日穿着素色旗袍的母亲绾髻温温柔柔的,逆着光亮显得更加端庄,她一手拉着杨妈的手,另一手拉着卫妈的手,放在一处,安慰她们:“此去一月有余,家里大小事,劳烦你们多上点心,尤其卫妈妈,百乐门还需要你盯着,若有事即刻电报,知道不?”
三人说着说着,竟都落了泪。
“母亲,走啦。”黎芷怕母亲伤心恸哭忙上前扶她上车。
父母亲同福叔一车先开走,后头的另一辆车黎芷同秋雅碧玉阿司坐一块。
两辆车一前一后慢慢驶出巷口,家中佣人及留了一半的打手队纷纷出来送别,不多时,大门口三三两两站成两排同杨妈等人目送他们离去。
海坪城距离山坪城开车大约需要七八个时辰,黎一山本想坐船去,走水路可以省下一半路程,同时也可以避免路上遇到地方军,奈何陈淑仪晕船身子经不起折腾,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自己开车最为方便。
行至一半路程,一路还算顺遂,秋雅坐的浑身腰酸背痛,捶着腰娇嗔道:“小姐,你说太太生在海边,长在海边,为何坐不了船呢?若是坐船过去,剩下一半路程不说,身子也不至于这般酸痛。”
黎芷侧头看她,笑道:“若按你这么说,我生长于山,还必须成为山匪不可?”
“小姐,这是什么理啊,我的意思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那我的意思也是如此,靠山吃山啊!”
秋雅转着眼珠子,瘪着嘴,咕哝:“强词夺理。”
“我是在教你,事情无绝对。”
秋雅低头“哦”了声,不想同黎芷掰扯,往驾驶座靠了靠,问:“阿司大哥,你说呢?”
阿司专注开车,不置可否轻声笑了笑。
“问你也是白问,你同小姐,沆瀣一气。”她转头看向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的碧玉。
碧玉听到秋雅问她,睁开眼细语:“暂且不论对错,这'沆瀣一气'用的不对。”
正当要论词用的对不对时,到了海坪与山坪两地交界处,关口有军兵站岗,穿着深绿色制服。
父亲的车子已经停下,黎芷打开车窗,喃喃:“东南军?”
阿司停下车接着黎芷的话回答:“是,我们还是到了东南军管辖区域,此处交界多发生盗猖事件,应该会例行检查吧。”
“此交界是东南军管辖?我日日看报,东南军攻打西北军,西北军溃败,残部被东南军收入麾下,而东南军司令庄明川好大喜功被盗贼杀害,现在东南军群龙无首,内乱的很,怎还有空出来例行检查呢?”
黎芷不解,再次问道:“前头骑马的男子是谁?”
碧玉等人顺着黎芷所指方向看去,前方有两名穿着黑色衬衣马裤皮靴男子,他们骑着马,后头站着一队东南军兵。
“不知何人?不过听说法租界的一个宝物丢了,怀疑到此地界的山匪身上。”
阿司话音落下,黎芷心存疑虑,宝物被偷?在这荡口,大家忙着明哲保身,谁敢偷法租界的东西?再说,自从严打匪子头目,此地界再也不曾听过盗窃大事,实在怪异。
黎芷欲要下车探个究竟,秋雅紧张握住黎芷的胳膊摇了摇头说:“阿司大哥,那他们拦我们作甚?我们又不是偷盗者。”
车窗又降下几分,此刻初春的寒气料峭,黎芷看着父亲下车同他们斡旋。
片刻后,父亲又上了车,只听见阿司道:“他们估摸要引我们去喝喝茶咯。”阿司微微一笑启动车子跟了上去。
他们带路,车子缓缓跟着,开了一段大路,再走一段小路,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下。
黎芷看向窗外,面前赫然显现一座府邸。
府邸说不上特别奢美壮观,门口有一对石狮子张牙舞爪盯着人,不觉阴森森。
下了车,仰头看天,此时的天气,无风无雪,天空阴沉,似要下一场雨。
往前继续走,大门口站着一位穿着绿色军大衣的中年男子,身材魁梧,脸上有疤,面相看上去极凶,两只眼睛总喜欢斜视看人。
“黎会长,久仰大名啊!”
黎一山站在前头,微怔,依旧同他握手,冷静道:“段先生,别来无恙!”
一行人进了门,大堂已经准备好茶水点心,看来在此守株待兔呢。
段亚亮落座,斜视看了看黎芷与陈淑仪,母亲舟车劳顿,脸色格外苍白,碧玉赶紧倒了杯热水递给母亲。
母亲见过风浪的人,不慌不忙款款落座,对黎芷轻轻摇头示意从容面对,黎芷莞尔颔首坐下。
那男子落座时侧身觑了黎芷一眼,等黎芷礼貌对他微笑,他的目光才大胆起来,她知道,此刻他应该仔细打量着她的容貌。
府邸大院四四方方,院子与厢房两处泾渭分明,佣人上前伺候,又换了新茶,段亚亮介绍身边两位得力干将,赵岐与程梓忓后,便开门见山将拦下他们目的慢慢托出。
段亚亮是青帮会的头目,在这之前,黎芷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在此地遇到只存在他人口中的地下组织—青帮会。
听闻只要给钱,他们便会为你卖命。此次段亚亮受法租界之托,找出偷宝物盗贼,另外在关口设卡,明里暗里要钱。
此次倒并非特意守株待兔等着父亲,而是路过此地的人大多要去海坪城经商,兜里总有点三瓜两枣,于是他便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讨点钱。
至于钱用于何处,黎芷从父亲与他隐晦之言猜测,段亚亮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段亚亮想趁着东南军内乱时期,野心勃勃念着这支军队想为己所用,自然需要大量的资金收拢军心壮大兵势。
听到需要一万大洋时,黎芷骇然回过神看向父亲,父亲不紧不慢喝完几杯茶拄拐起身,道:“段先生,黎某是个正经商人,不懂你们道上内部规矩,至于钱财,一分一毫皆是黎某辛辛苦苦赚的,恕难从命了。”
“黎会长!”段亚亮怒不可遏站了起来,黎一山看着他脸上的疤痕,捋一捋胡子笑出声,作揖:“再会!”
“且慢!黎会长不知听说没有,法租界丢了件宝物,本想以我们交情,帮晚辈一个忙,晚辈念此人情,这例行检查便可省去,看来……”
话停了下来,段亚亮促狭转动手上的金戒指,吩咐:“赵岐,安排厢房请黎会长一家入住,例行检查需要一些时日,请黎会长见谅。”
“黎会长,请!”赵岐客客气气,黎芷抬头看他,此人长相不错,下巴棱角分明,可此刻眼里却透出嗜血寒光。
气氛陡然剑拔弩张,黎芷明白,同他们没有道理可言,两方僵持,敌多我寡,硬杠得不偿失,也为下计。
眼见局势愈发紧张,黎芷上前一步行了礼,笑岑岑:“段先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道有道行,我能理解。只不过,此行匆忙,您需要的资金量又大,一时半会也弄不出这么些钱。这样,等我们到了海坪陈家,同我舅舅商量一番,给我们些日子准备准备,如何?”
段亚亮眯着眼,视线定在黎芷身上片刻,见她长得姣好,朝她勾勾手,轻佻道:“那你留下,等你舅舅来赎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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