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穿逆旅(中)

群山延绵起伏,雪峰突兀林立,初春的季节,生长在冻土层表面草甸上的小草还在休眠,目及所至灰白交织着枯黄,毫无生气;即使穿着很厚的靴子从上面走过也仍旧能透过鞋底感受到那终年不化坚不可摧的冻土层带来的彻骨冷冽。

脚底的捆着的冰爪只能浅浅的没入冻土,传来机械的沙沙声,手中的登山镐与坚硬的冻土层接触传来闷闷的响声。

黎簇粗重地喘着气,不停地运动让他感觉到汗流浃背,那汗水在滑落的过程里被速干衣快速地吸收了。

哈气熨帖着他的护目镜,他知道自己需要休息,但是打头阵的罗雀和张日山没有丝毫要喊停的意思,他便觉得自己仍能坚持一阵。

“哎呀......我可受不了了。我要找个避风的地方歇歇脚,这老胳膊、老腿哪里受得了这么大的罪!”赖筠松斜靠在自己的小徒弟老阿六身上,仿佛用尽全力似的扬起手朝着队伍最前面的张日山挥了挥

他边喘气边哼哼的滑稽样子逗得两个年轻的女孩子笑的前仰后合,甚至连常常板着脸的声声慢面部表情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老巴,瞧你那怂样子,跌份儿!”老阿六歪着头看着他师父,语气里尽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儿。

“不管了,我才是活够了,发的什么善心,遭的什么罪!”赖筠松有些气急败坏地嚷嚷着,此时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这样拼命的前进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好处,午餐的时间早就过去了,大家一个个饥饿难耐,疲惫不堪,但又都默默踌躇,只等着前面的张日山表态。

“再多走两步吧,彻底远离这个冻胀丘,到前面那个避风口再歇息。”陈靖远率先开了口,他有些顾虑的用脚墩了墩地,担心地摇摇头。

他们脚下的这个冻胀丘形成的时间不久,虽然现在并不是夏季剧烈融冰的季节,不至于会发生“水火山”的情况,但安全第一,他还是建议大家多走一段路远离危险。

老阿六倒是很认可陈靖远的话,听罢就要作势踹他师父,恨恨的:“你再靠哈,小心我跺你一脚。”他师父赖筠松仿佛一条弹簧似的,丝滑地从他肩头弹起来,笑嘻嘻的向前走了,又引来五郎的一阵笑声。

不过赖筠松这样闹一下,大家好歹是捯了一口气,缓了缓。

杨好看着动作有些僵硬的霍小小,这小妮子大概是电量耗尽了,再看了看前面背着两个人装备又扶着声声慢的五郎,还在中气十足的和另一边的帮霍小小背包的阔海大叔说着什么。他不由得感叹道:“人和人的体质可真不一样,阔海师傅和五郎的身体素质比我们可好太多了。”

“哈哈,这回算你识货!”五郎听到杨好的称赞,不由得大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之前的不愉快大概就这样过去了。

“你最近可是越来越像个和事佬了......”黎簇没想过一向性格急躁,易燃易爆的杨好,变得越来越沉稳成熟。

“嘿嘿,鸭梨,我可一直是这个样子啊!”杨好戳了戳苏万的面皮贼笑着,同黎簇相互搀扶着,越过了正在帮助霍小小进行吸氧的李承章二人,继续向前。

半小时之后总算是走到了一个天然形成的冰窝子附近。看那冰壁的厚度,这个冰窝子形成的时间一定是足够久了,被它依附覆盖的那部分黑色岩层已经被侵蚀的十分厉害了。

凹陷厚实的冰壁可以替他们阻挡风雪,而在另一边的天然黑色岩壁附近点上篝火能使他们感受到持续不断地温暖的同时又不担心过高的温度会导致冰壁融化下塌。

“阔海师傅、五郎、小小,吃肉干......鸭梨给。”杨好把风干牛肉从牛皮纸包里掏出来分给大家,转身要往赖筠松和老阿六那边走的时候却被霍小小一下子拽住了。

“哎......先别去。你们听到刚才阿六管赖先生叫什么了吗?”霍小小一边用牙齿撕扯着风干牛肉,宛如两颗晶莹明珠的圆眼睛滴溜溜的转悠,小鼻子一紧一紧的一副古灵精怪模样,小声地询问着。

“老巴,老八,老爸。口音太重有点难甄别。”声声慢接过五郎递给她的装着热水的杯子,浅浅抿了一口,淡淡然道。

“所以他们实际上不仅仅是师徒还是......父子?”阔海师傅是个很寡言的人,连他都觉得赖筠松和老阿六有古怪。

“如果是当地人的话,那不应该是青海或者新疆口音么?他俩一个西北口音,一个南方口音。”黎簇并不认同阔海师傅的看法,因为他听得出老阿六是陕西关中口音,而赖筠松虽然说的是普通话但是却能听出来有些湖南口音,如果两个人是父子又怎么会口音各不相同呢。

“也许是他们两个的昵称呢?老阿六这个名字听着就非常随意,赖师傅的名字听起来又十分讲究,而且面向上来说两人也长得差别也很大,说是父子可信度不高啊。”五郎把多余的风干牛肉又塞回到杨好手上敞开的牛皮纸袋,推搡了一下他,示意去打探一下。

“嘿嘿,咯是么子好吃食啊。”赖筠松倒是丝毫不客气,对着走过来的杨好嘀咕了一句,没等他反应过来,手已经塞在杨好胸前的牛皮纸袋里翻找了。

“噎不死你,没羞臊的怂。”老阿六向着杨好摆了摆手拒绝了他,看得出来这个小孩多少是有些戒心的,与他没心没肺的师父完全不同,不是个好接近的主儿。

“赖师傅,听您是湖南口音啊……”杨好正对着正在费劲的用牙齿撕扯风干牛肉的赖筠松坐下来,也掰了一小块牛肉塞到嘴里,囫囵地咀嚼着。

“呦呵,你听的出来我是湖南哪里的么?”赖筠声倒没掩饰什么,很大方的承认了。

“湖南……长沙的?”杨好很喜欢看湖南台的节目,那些个综艺节目主持人偶尔会说些长沙本地话来活跃气氛,除了这个地方他似乎也猜不出来什么别的城市了。

“我老家是湖南湘潭的,但是长在格尔木,家里人交流都说老家话,习惯了。”赖筠松嘴角噙着微笑,十分松弛的解答着。可杨好听不出这是真话还是假话,亦或是真假掺半。

罗雀扒开了牛肉罐头,用小刀改了几刀,递给了靠在石壁旁边发呆的张日山:“会长?你也觉得这个向导有问题?”见张日山不应声,罗雀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正在和杨好聊天的赖筠松。

张日山回过神,接过打开的罐头和小刀:“只是觉得他同一位故人有些神似……”说罢,他用刀尖插了一块牛肉塞入了口中,但眼神仍然停留在了赖筠松的身上。

“李医生说她在发热,可能是食物过敏继发感染后导致的。她的进食功能似乎逐渐在退化,没进山之前能吃的东西,好像都不能再吃了。”罗雀把李承章交代给他的事转达给了张日山。

“谷物吃不了,就吃肉和水果,死不了就行。”张日山神色微沉,言语冷淡刻薄,隐隐透出的恨意就好像弥漫的山雾渐隐渐浓。

罗雀微微点头,便转身朝着李承章走过去,两人交谈了些什么便坐到了一处吃着东西。

“也不知道她这种状况会不会再坏,张会长的样子与之前大不相同……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个人。”李承章整理清点着着急救背包里的物品时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在医院见面时张日山的模样,与今天的态度天差地别。

罗雀将掰碎的压缩饼干块放入口中,一点点咀嚼着,盯着被绑住手臂,蜷缩地坐在李承章脚边的七号陷入沉思。她同自己印象当中的梁湾别无二致,一样深邃明亮的眼睛,一样秀挺微翘的鼻子,一样红润如樱桃的嘴唇,还拥有甚至连声声慢都难以分辨的一模一样的声线。

他又回头看了看,毫无表情,双眼空洞,机械地往嘴里填着肉块,味同嚼蜡的张日山。虽然看上去淡定超然的如同一尊不动佛似的,但他对西贝货的汹涌恨意却已然从他的一言一行中慢慢的渗透了出来,难以遮掩。

“李医生您见过真正的梁小姐吗?”罗雀乍然问了这样一句话。

罗雀向来是个寡言的人,他问这样一句必定另有深意,李承章忙不迭开口回答:“在新月饭店见过一次......”

“那你就该知道你脚下的这东西,她同梁小姐长得一模一样,那么久的时间里她一直伪装着……”罗雀微微蹙眉想找些词汇表达自己所要表述的意思,但一时之间又语塞住了。

“三哥,罗大哥的意思是……她和梁湾、梁小姐越像,张会长心里滋生的自责和恨意就更浓烈。她只是借了梁小姐躯壳的无名生物而已,她也并不是人。”一直坐在旁边倾听的陈靖远好像明白了罗雀想要说的,他们对七号不能心软,更加不该把这个形似梁湾的家伙当成是人,因为真正的梁湾不知道还在经历怎样的磨难。

“我明白,确实不该心软。不过现在我更得照看好她,只有她活着,我们才能更快的找到真正的梁小姐,找到那个试图代替人类的族群。”李承章把带着皮的苹果切成一块一块的分到饭盒里,转过身放到了七号的手能够得到的地方。

虽然罗雀知道李承章身为敏感部门的医生加入进来,其目的应该一定不是为了营救梁湾这个普通人这么简单的,但是只要作为医生的他能照顾好七号,一路帮助大家安全往返,目前来看也并无不妥。

倒是镇上村支书强烈推荐给他们当向导的那对师徒更需要盯紧些。进入山口徒步行进至少一两天才能到达坐标位置,这个季节气温虽然不高但也在逐渐向暖,山内的情况复杂,遇到雪崩等自然危险的情况成倍增加。

正常的人是绝不可能带一个半大孩子上路,哪怕是他们言辞激烈的推拒,百般阻拦,赖筠松无论如何都要带上他的小徒弟。麻烦的事方圆百里只有这么一个镇,而镇上又没有其他更合适的向导,只得硬着头皮允许他带上老阿六。

上路之后,大家都能明显的感觉到老阿六的行为举止与他的年纪完全不搭边,他身后背着的那把刀。罗雀从前是见过的,那是刀客会成员携带的一种临潼制造的特有的“关山刀子”,形制特别,极为锋利。

清末形成民国壮大的关中刀匪建国后早已绝迹,刀客会的成员哪怕还健在也该是垂垂老矣,就算是还有刀躲过了大炼钢铁,只适合图财害命的刀又做不了家用,被冷落的刀应该早就跟出土文物似的锈迹斑斑。可老阿六背的刀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是把换了刀柄的老物件,但刀身寒光乍崭新如初,刀刃锋利无比极具杀伤力,这样一把刀出现在一个孩子背后又有什么隐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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