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学着网上那看起来就不太靠谱的通灵教程，从手机里找了个电子骰子。
“你想跟我唠唠吗？”
“想的话回个1。”
说完我还特意停顿了几秒，给了他一些反应的时间。
但骰子的动画旋转了很长时间，长到我有点怀疑是不是手机又出了问题。
然后我看见上面出现了点数。
6。
我觉得，唠唠也许带着点没营养浪费时间的意思，于是我又换了个问法。
“你有没有想跟我说的？”
“有的话扣1。”
紧接着又摇了一次。
还是6。
跟刚才一样。
已知一定在跟着我，那么现在是……？
我不死心的又摇了一次。
还是6。
6到底是啥意思啊？！
可能是感受到了我的气急败坏，然后有一道声音幽幽响起来回复我：“谁跟你似的被上班腌入味要整收到回复1这一套，无不无聊。”
……
哦，他会说话的。
被带偏了，我都忘了。
能说话会省去很多麻烦。
但是我俩真不熟，我甚至不是特别能记得他到底长什么样子，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
我问他为什么要跟着我，他说因为不知道还能跟谁。
我觉得他也不是很想跟我交流。
我默默把手机上摇骰子的界面退出去，盯着眼前的方向发呆。
我不知道他在哪，我也看不见。
不是那种天选之子，主观上接触不到另一个层面的东西。
我在心里组织了很多遍语言，想问他我应该怎么帮助他。
只不过我话还没出口，就率先听见了他的声音：“你对着空气说话真的很傻。”
“我都跟着你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所以哥哥，我们像不像soulmate？”
……？
谁说他叛逆不读书没文化的？
这不是从教育资源那么落后山里走出来，也还能跟我说出soulmate这种词呢吗？
不过小孩没礼貌是真的。
这个说话风格，我很难喜欢得起来。
“哦。”
“谁用你喜欢。”
行，还是个嘴硬的。
我俩从这里开始，就没再说过话了，可能他脾气也不太好，我这么想，他还生气了。
我不想去讨好他。
他都已经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他有他的路。
我还活着，我们没必要有太多的接触。
他都跟上我了，帮他一把，也能省去我的一些麻烦。
当天晚上睡觉，我又睡得很不踏实。
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又无论如何都出不来的噩梦。
梦见我也回了一趟爷爷奶奶家的山。
梦见那有二百多口人的山头都在叽叽喳喳的议论我。
我奶奶说我要回来了，我已经到了，可他们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只是在夸我成绩好，夸我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
哪怕他们根本没有见过我，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成绩，只说我绝对会很有出息。
恭维的话我听了太多太多，我对这些没有兴趣。
我百无聊赖的顺着山路往下走。
然后我看见了一群小孩。
挺热闹的。
我想凑过去看看他们在玩什么，然后听见了一声尖叫。
紧接着才注意到，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小孩摔下了山崖。
我冲上去质问那个带头霸凌的孩子，问为什么要对一个无辜的小孩带着这么大的恶意，问是谁教他们这么做的，问难道他们觉得把人推下去看着那小孩去死是对的吗。
我听到的回答是——
“讨厌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他的爷爷奶奶都觉得他不应该存在，天天说他还不如去死，那他真的死了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也没人在乎。”
“所有人都讨厌他谩骂他，如果我不这样做，我就会与他一样不合群。”
我愣住了。
这几句话都是有道理的。
我知道这不对，可我又没法说出那些我认为对的观点去对他们进行说教。
我又跑下了山，我想去看看那个小孩。
那是江末，我很肯定。
他只有六七岁，额头、胳膊和大腿都被磕破了好大一块皮，都往外渗着血。
我检查过了，没有骨折，高度不足以摔出内脏损伤。
还好，也不算运气太差。
他在哭。
他一直在看着我哭。
我也很难过。
我没法为他做什么，就一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一瘸一拐的从天亮走到天黑，直到爷爷奶奶已经吃完晚饭了，他才走进家门。
但奶奶看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扯着嗓子的质问：“没脑子的玩意，你他妈回来干啥啊？天黑了不知道往家走？”
“把自个整成这幅埋汰的样子，有多远滚多远去，别进我家门，也不嫌晦气。”
奶奶踹了他一脚，然后紧紧关上了房门，哪怕已经看见了他很严重的外伤，也不愿意正眼看他，甚至再踢他一脚，把他锁在门外。
我听见他带着哭腔喊疼。
但回应他的，是我奶奶尖酸刻薄的话：“有多远死多远，别死我家门口，倒灶的玩意！”
我帮不了他。
我什么都帮不了他。
过分吗？
当然。
可这仅仅只是他受过的苦难中的冰山一角，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一定过得更加艰难。
是我错了。
他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他早就被毁掉了，谈什么可笑的重新开始。
然后在时间上看，应该第二天早上，我就会从城里回来。
他一直缩在家门旁边的墙角瑟瑟发抖，抽泣声越来越大，却压抑着不敢哭出声来。
这是家家户户都能传来饭菜香的时间。
于江末而言，真的很残忍。
连我都要看不下去了。
他一夜都没睡，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早上，盼着奶奶不生气了他就可以回家，结果等来的，是身上穿着只有过年才舍得拿出来的新衣服的奶奶。
紧接着奶奶开门拿着扫帚轰他滚远点。
因为我回来了。
他躲得很远，就一直在看着我。
看着我被围起来的亲戚夸赞长得就一表人才，夸我很有气质一看就很孝顺。
我不知道是谁错了。
但从他的视角经历一遍，我觉得他就算是恨死我也是应该的。
我醒了。
胸口沉闷得我快喘不过气来。
我看见我的枕头也湿润了一片，才发现原来其实我也在哭。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因为梦里的时间线好混乱，而且我还是我，我只不过是旁观了一遍他经历的一些片段。
如果换做我是江末的话，我可能都不愿意活到十七岁。
这么痛苦，他能坦然选择结束，也是一种值得敬佩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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