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汐园==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元姮盘算了下日子,想起今日父亲休沐,早膳都没来得及用,便径直去了父亲的书房。
妻子过世,男人无需居丧守孝,通常来说,独居一年便足以表达对原配的爱重,似元徽这般肯宿满二十五个月书房的男人,可谓少之又少。
元尚书的书房在府邸东向,青林垂影,绿水为文,是极其静谧的地方。
门口站着的侍女,是专门在书房伺候的碧云。
元姮提裙上阶,看着碧云,语气有些急:“我有事找父亲。”
碧云挪了一步,伸手拦住了她的路,低声道:“劳烦二姑娘稍等,奴婢去通传。”
就在这时,堂内突然传来女子说话声。
听不太清具体说了些甚,但语气酥酥麻麻的,似温柔关切的体己话。
元姮微疑惑道:“可是姨娘在里头?”
“是温姨娘。”碧云朝后看了一眼,轻声解释道:“这两日换季天凉,大人嗓子不舒服,温姨娘昨夜煎了药过来伺候,宿在这了。”
“那……”元姮轻咳了一声,才道:“我待会儿再过来。”
是她疏忽了,这世上的男人都不会亏待自己,属于父亲的丧期,早就过了。
元姮刚要回身,堂内的门就开了。
温姨娘身着月白色素袍,头戴一根白玉簪。五官虽不明艳,却胜在皮肤莹白透亮,细腰宽臀的身材,平添几分婀娜。根本瞧不出这是位年逾三十的妇人。
温姨娘看着了元姮,元姮也瞧见了她。
视线汇聚,温姨娘缓缓走了过来。
姨娘温氏,温佳玉。
元府眼下一共三房妾室,罗氏徐氏皆是官家庶女,由元老夫人和谢瑛一同商议所纳,独温氏与她们不同。
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她是元家庶长女元蕙的姨母。
却说十六年前。
彼时元府一片阴霾,元老夫人夙夜沉寂在长子客死他乡的悲恸之中,抄经三载,心犹难宁,常觉长子心愿未竟。
许是母子连心,正兴十一年春,外面细雨微蒙,十四岁的温佳玉抱着一个三岁的幼女,出现于元府偏门。
温佳玉称,这孩子的父亲是元府已故大郎君元录,母亲……则是祁州承月楼的一位失踪的戏子,名唤温佳玥。
戏子!
元老夫人听后暴怒,抬手便砸了一串翡翠珠子。长子的死本就让她无法接受,如今又闹出个戏子,闹出个孩子,这简直是要她的命!
温佳玉知道元家不会轻易认下这孩子,只好拿出元录随身的双鱼玉佩作为信物呈上,玉佩之下还有一封信。
是元录写给元老夫人的。
母亲亲鉴:
此书达时,恐京中已闻噩耗。佳玥素秉清刚之性,若非家门中落,妹幼需护,绝不会委身梨园。今罹此难,实因儿之过咎所致。她本无辜,腹中孩儿更无辜,儿不孝,既失晨昏之奉,惟乞慈亲庇其母子余生。
临楮涕零,顿首再拜。
温佳玉含泪哽咽道,若非姐姐因病过世,她绝不会来元府认亲。眼下东南闹灾,她身为女子,连自己都无法保全,实在是走投无路,不知该拿这孩子如何是好。
元老夫人攥着信,双手颤抖,只道一句家门不幸便昏了过去。
若温佳玉所言不虚,那襁褓之中的孩子便是元录的遗腹子,元家自不会让这孩子流落在外。
几番证实后,有良家籍的温佳玉和元蕙都留在了元府。
三年又过三年,谁能想到,温佳玉竟转头做了元徽的妾,并生下一个女儿。即元府三姑娘元姒。
"妾身听闻二姑娘昨儿纳征大喜。"温氏开口打断了元姮的思绪,作礼,笑盈盈道:“恭喜二姑娘觅得良缘。”
元姮身为嫡女,不必躬身还礼。她只点头道了一句多谢。
温氏向来有眼色,见元姮语气客气疏离,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便道:“那妾身先行一步,就不打扰二姑娘了。”
“姨娘慢走。”
温佳玉施施然离开,元姮跟着碧云越过外间,走进书房。
“今日搅扰父亲了。”元姮行礼,又抬眸,“父亲嗓子好些了么?”
朝堂皆知礼部元尚书好面相,气度儒雅风流,年逾不惑,颌下却未蓄厚须,毫无迟暮衰颓之态。唯有双眸,尽显岁月沉淀之痕、世事洞明之智。
元徽“唔”了一声,含笑道:“这算什么搅扰,今儿你不来,爹也是要找你的。”
元徽起身,拉开五屉橱最上面一层,目光顿住须臾,拿出两本册子交给元姮,“这是你的嫁妆册,下面那册,是你娘留给你的。”
随手翻开一页,金银宝器,绸缎锦裳,可谓琳琅满目,若是再加上良田、宅子、商铺,绝不是“嫁妆颇丰”四字可以形容。
元徽又道:“陈家给的彩礼,也都记你名下,若是还有不合心的地方,你尽管说。”
“女儿承此厚爱,自是处处合心。”元姮轻了轻嗓子,道:“女儿今日来,是有一事想问父亲。”
元徽笑问:“何事?”
元姮作答:“祖母曾说,大伯父当年罹难时曾受过宣化侯的恩惠,女儿想问问父亲,究竟是怎样的恩惠”
话音甫落,元徽嘴角笑意顿失,“闺中待嫁的女子,问这些旧事做甚?”
“女儿一想到将来要与宣化侯府上百口人打交道,心便难安。”
元徽听她如此说,神情稍缓和了些。
女子嫁人,又是远嫁,难免会胡思乱想。
元徽道:“祁州虽远,亦在法度之下,陈家若是敢薄待你,你只需修书一封回家,爹自会为你做主。你莫要多想。”
元姮听出父亲在转移话锋,连忙道:“后宅与正堂纵使隔着垂花门,亦是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若非结亲的是陈家,这些事女儿自然不会过问,也不该过问!可女儿偏偏嫁的就是陈家,当年是如何承的恩,如何承的情,女儿只是想做到心里有数!”
元徽向后靠了靠,看向元姮的目光倏地就变了。
多了从未有过的探究。
元姮看出了父亲的犹疑,语气又软了软,“母亲曾与我说,世事无常,来日之路不可测,心有明镜,才能明是非。父亲,往后数十载,女儿便是陈家妇了,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容女儿修书一封。”
四目相对,元徽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也不知看到了谁。
十七年,十七年。这般快就长大了么?
元徽并为多说,只抬手转动书房最右侧《史记》,夹缝中弹出一个暗匣,打开后里面是两份卷宗。
元徽将两份都递给她,她伸手接过。
这是两份验尸的卷宗。
上面这一卷是誊抄的。
死亡地点是临近祁州的肃崖。
验尸记录:伤口有齿痕,四周有青黄水流,身体光肿,面部发黑。死因是蛇咬毒发。
下面这一卷则带着刑部钢印。
死亡地点是禹州承月楼。
验尸记录:面、唇、手、足、指甲皆呈紫色,口、眼、耳、鼻均有血出。□□萎缩,流紫黑色脓血。
元姮的母亲乃是杏林世家的长女,著书无数,她从小耳濡目染,辨别死因轻而易举。
这是……精-尽而亡。
“下面这张才是真的。”元姮深吸一口气,道:“陈家利用刑部的关系,替换了卷宗,以保全大伯父的名声?”
“是。”
元姮喃喃自语:“这不对啊……大伯父曾给祖母留过信,那信中分明早知自己要出事……”
“为父当年去过禹州,你大伯父困于酒窖,被发现时,身躯腐烂半月有余,且被人动过手脚,身边侍从无一活口,真相早已无从探知。若芙,有时候,名声比真相更重要。不论过程如何,这桩案子最终是圣人裁定的,你的婚事,亦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元姮便知她不该再继续问了。
在男人眼里,后宅女子本就不该将注意力放在垂花门之外的事情上。
今日已是逾矩了。
元姮沉默半晌,才道:“女儿知道了。”
元姮离开书房,回到了闺阁。
青丽正在收拾衣裳,看着元姮道:“姑娘,宫里送了请帖来,皇后娘娘准备在如园办生辰礼。”
元姮思绪纷飞,只听见了最后几个字,“你方才说什么?”
“姑娘怎么跟丢了魂一般。”青丽回身拿出一张请帖,交给元姮:“皇后娘娘每年的生辰宴都办的盛大隆重,姑娘可选好穿哪件衣裳了?”
生辰宴宴,长姐。
十几年的旧事她无法得到真相,可眼前即将发生的事决不能重演。
元姮站起身与青丽道:“走,我们去一趟汐园。”
汐园坐落在京城西侧的长街,离元府不过是一炷香的距离。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私园,然而在外人眼里,汐园却是女子学琴、切磋琴技的雅居。
“二姑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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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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