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高峰的地铁本来就人多，偏又赶上罕见的大雪，车厢内挤得水泄不通。
千叶睡过了头，早饭也没来得及吃就匆匆出门了，这会儿正站在地铁门边摇摇晃晃。
腋下的帆布包一阵振动。她腾出一只手，摸到手机，划开，连蹦出好几条消息。
都是部门群里的。
“今天下雪，路不好走，大家都尽快赶到啊！”
“约好了九点整要给迟总录视频，设备什么的都提前进场，这次时间紧，领导们十点半还要去参加集团的年终会。”
“摄影到了吗？@千叶，提前去直播室准备下。”
千叶拧了拧眉头。
出版社的新媒体部门果然又忙又卷，一大早就开始呼叫她这个实习生。
她装作没看到，退出群界面，开始查看其他聊天窗口。
手指滑到置顶一栏，迟总给发过来的一条消息已经是两天前。
“千叶，我们再谈谈好不好？年会结束后，我在湖心亭等你。”
迟诚很少发这种书面消息给她。只是此前打了几个电话都被挂断。
她已读未回。
一晃神，月见路站已经到了。
“借过啊谢谢。”她费力地挤下车，迈开两条细长腿，刚过了闸机门，手机便叮叮当当响了起来。
千叶接了电话，一路小跑：“喂，李姐，啊我马上就到啦，刚才没看手机呢，出地铁啦已经，嗯嗯好知道了！”
她朝7号出口走去，路过隔壁一个封闭通道，被缝隙里冒出的嗖嗖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那个通道已经废弃，平日里就荒废冷清，这大冷天的更是寒气森然。
她无暇顾及那灰蒙蒙的一片，紧赶慢赶爬上楼梯。
好在出版社的办公楼就在7号出口的上面，拐个弯就到。
电话又来了。
“我到楼下了！”千叶有些不耐烦。
“千叶，我咖啡在楼下外卖柜子上，M家的，帮我拿一下！”是新媒体部的陈sir，“你别急，我早到啦。”
“好好。”千叶把满满几层的外卖袋子都过了一遍，终于在顶上第二层角落里找到了陈sir的咖啡。
她伸手去够，蹭了一抹灰。
顶上第一层有个黑色行李箱，感觉好多天了，摞在那儿落灰，没人要似的。
她拿了咖啡冲上电梯，终于在八点五十八分赶到了直播室。
三脚架相机都架好了，打光灯也开了。
“谢啦。这杯给你。”陈sir接过外卖袋子，递给她一杯美式，然后悠闲地在小沙发上坐下，“不急了，刚才李姐去请迟总，他老人家还没到呢，估计堵在路上。”
“哦。”千叶耸耸肩，放下帆布包，走过去调试相机。
“怎么回事呢……”李姐走进来，咕哝着，“说好了九点开录啊，发消息给迟总不回，刚才打电话竟然关机。”
李姐是月华出版社的新媒体部门主任，副社长迟诚的系列讲书栏目是她们今年重要的营销项目之一。
迟诚是知名作家，前年刚从国外回来，被聘为出版社的名誉副社长。
新来的副社长自带流量，形象好口才佳，于是李姐为他量身打造了每周一期的讲书栏目。
新媒体时代，传统的出版社也开始不遗余力地全力营销，增加曝光量。
为此还专门挖来千叶这个有摄影功底的实习生来协助台本和拍摄录制。
“迟大作家不会是睡过头了吧，或者又被什么艳遇绊住了，”陈sir打了个呵欠，“关机可不是他的风格。”
千叶猛灌下几口咖啡，压住了胃里冒出的饥饿感。
三人等了半小时无果，走廊内已经人来人往。周一的出版社格外忙碌。
有人探头进来问：“迟总录好了没？社长有事找他。”
陈sir麻溜接话：“录吗啊，人还没到呢。手机打不通。”
李姐早就走了，等到十点，陈sir摇了摇头，对千叶说：“美女，看来今天上午录不成了，回吧。中午哥请你吃火锅。”
千叶勉强笑了笑，摇头：“太冷了不想出门，我叫外卖吧。”
她关了打光灯，收拾相机包，跟在陈sir身后一起回办公室。
上周五开完了年会，大家明显已经无心工作，大都暗戳戳地伏案摸鱼。
李姐接了个电话，在电脑上啪啪一阵敲，抱怨道：“奇了，怎么都跑来找我要人。今天集团总结表彰会，迟总要去领奖的，他还能不去？”
千叶坐在角落的工位上，专心盯着自己的外卖订单。为答谢陈sir早上的咖啡，她点了双人份的麻辣牛蛙。
陈sir才吃了一半，就被社长助理叫走了，说是让陪他一起去趟迟总家里。
一向爱出风头的他错过了集团的表彰大会，怕是家中有事，或者病了。
窗外雪花渐止，天阴沉沉的，看不出早晚。
陈sir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都快下班了。他面如死灰，额角还有汗水滴落。
“出事了……”他砰地关上门，歪倒下沙发上，伸手去公文包里，似乎是要掏烟，手却一直抖，好不容易抽出的一支烟掉在地上。
十分钟后，迟总疑似死亡的消息传遍了出版社四层楼的每一间办公室
消息还在扩散。手机铃声不绝于耳。
李姐抹着眼泪站起来：“大家今天晚上辛苦加个班。晚上出版社要发布正式讣告。”
陈sir举手道：“李姐，我今天要请个假，我不大舒服。”
他一眼瞟到千叶扔在垃圾桶里的麻辣牛蛙外卖桶，闷哼一声又冲了出去。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回来第几次吐了。
中午他陪社长助理去迟诚家里寻人，在楼下就看见窗户亮着灯，按了门铃无人答应。
迟诚离异独居，对门住户在家，却表示好几天没见到他人了，平时也并不熟，说不出所以然。
他住的小区很老，物业表示业主曾经换过门锁，他们根本没有钥匙，于是陈sir只得打电话叫来开锁师傅。
正是大雪降温的天气，他和社长助理在门外等了十分钟，身上的暖意将将被吹散。
老式的门锁很好开，“咯哒”一声，师傅推门进去，几步之后便折返回来，摇头道：“你们快报警吧。”
社长助理是女士，陈sir只得一马当先往前走。
屋内没有声音，冷得像冰窖，空气似乎被染了色，雾蒙蒙的，弥漫着让人眩晕的气味。
客厅昏暗，亮灯的地方是几米之外的浴室。
迟诚倒在浴室地上，脸朝下，看不清他的面目，宽大的睡衣下是一滩污渍。
陈sir只看了一眼，只觉浑身汗毛倒立，寒气从脚后跟一路蔓延，贯穿了他全身。
他转身冲出屋外，把中午吃的几口牛蛙全部吐了个干净。
最后是社长助理抖抖索索报的警。
后来警察和医生赶来，出版社领导也过来确认，各种忙乱，通知家属等等，陈sir几乎没有了印象，也不知道怎么昏昏沉沉回的出版社。
下班后千叶没有回家，陪着新媒体部门的几个同事加班赶新闻稿。
她负责把定稿的文字和图片一一排版，预览、修改，发送。
李姐哭一阵，催促一阵。今天晚上出版社的微信公众号将连夜赶出一篇悼念通稿。
千叶熬得两眼通红，手下一刻不停，却磕磕绊绊，越着急速度越慢。
办公室暖气氤氲，她却打着冷战，牙齿咬得格格响。
她最后一次见迟诚是在公共场合，出版社的年会上。
这位身兼作家、文化名人、出版社副社长的青年风度翩翩，在舞台上朗诵了一首《将进酒》。
台下掌声雷动，尖叫声不断，而迟诚的眼风直勾勾地朝角落里的千叶送过去。
千叶无动于衷。在抽奖环节开始时，她就悄悄离席了。
作为出版社的实习生，她明白被邀请参加年会已是莫大的面子，吃饱喝足就该消失。
何况她也不打算在这里待下去，年后应该就会离开。
出门时她接到了迟诚的信息。那是活着的他给她的最后一句话了。
他还在向她寻求答案，却只等到了荒诞的死亡。
她自己又何尝有答案？
眼泪从千叶的脸上流下来。
迟诚的葬礼赶在新年之前，匆忙而隆重。
他独居在云城，年迈的父母在国外刚刚赶回来，除此之外只有一个离异多年的前妻露了面。
葬礼便由出版社主持操办。告别仪式上，除了出版社员工，还有许多文学界和出版界人士出现。
有的来送迟诚最后一程，也有的趁此来结交些人脉。
出版社几乎空了，少数平日里与迟诚毫无交集或是关系不睦的人没有去葬礼。
千叶也没去。
她正在清理自己的办公电脑，准备收拾收拾，过几天和李姐打招呼走人。
桌上手机振动起来，她有些期待地看过去，却是个本地的陌生号码。
她觉得是骚扰电话，直接挂断。
对方却不依不饶一直打。
“喂，你好，我是云城市公安刑侦大队。请问您是千叶女士吗？”
“是。”千叶没来由地一阵紧张。
“关于迟诚先生死亡一案，我们还有一些问题，需要和您聊一下。请问现在有空吗？”对方的声音很年轻，也比较客气。
“我跟他不熟。我只是出版社的实习生。”
“没关系，只是常规询问调查。我现在在出版社楼下，请问您现在方便吗？”
千叶咬了咬嘴唇，顺手删掉电脑里的个人文件，连带回收站一起清空。
她下楼，见前台站着个精神小伙，并没有穿警服，一见她就上去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你好，我叫万雨。”
千叶将人领进了部门的直播间。
“我听同事说，迟总酗酒，这次是死于突发的心脏病。”千叶递给对方一瓶纯净水。
“谢谢。确实是心脏骤停致死，但是死者血液中还发现有麻醉剂。”万雨一边拧开瓶盖，一边观察坐在对面的千叶。
她眉清目秀，扎着利落的丸子头，微卷的碎发搭在额角。穿的是宽松的米白色羊绒衫和牛仔裤，看起来的确像个实习生。
听到“麻醉剂”三个字时，她按在桌面上的右手轻微抖动了一下。
万雨仰头喝了口水，问道：“你对迟诚印象怎么样？”
千叶耸耸肩：“没有什么特别的。他是领导，我实习的部门最近在帮他录制一档节目。”
“根据迟诚的手机通话记录，他生前最后联系的人是你，千叶小姐。”
开文大吉啦啦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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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实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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