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新岁

旦日新岁,天降瑞雪,人人脸上挂着笑期待次年的好光景。

北荻撤军并州,沈帝心腹大患已除,大虞朝堂后宫得了不少赏赐,尤其是出征的沈云归等人。

沈舒然和元溪行擅自随军的事情既往不咎,二人皆获封将军,也算是全了他们的愿。

沈云归身为储君,封无可封,加之从并州回来心情郁闷,整日闭门不出,亦不过问政事,引得朝臣怨声载道,弹劾太子居功自傲,更有不少臣子转投淳安公主沈芙玉门下。

崇明宫蓬莱殿是宣德皇后季暄生前的寝殿,宫中严禁私设灵堂,季暄画像供奉在正殿,沈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会派宫侍定期洒扫。

沈云归每逢初一十五来蓬莱殿进香祭拜,同阿娘说说话,但他初七突然来了蓬莱殿,着实吓了宫侍一跳。

“都下去吧。”少男心绪不佳,声音低沉。

宫侍见状退下,偌大的正殿仅余沈云归一人,他抬脚缓缓步入挂有画像的隔间。

同沈云归七分像的娘子温柔浅笑,定格于画卷之中,美得不可方物。

玄色郎君跪坐于拜垫,垂下通红的眼眶,泪珠一滴滴落在地衣上,像断了线的珠子。

“阿娘,我真的很没用,留不住亲人也留不住爱人。”

沉水城醒来之际,未见燕梁人的一点影子,元溪行言公主回庆京备婚,他早有预感林青梧已回郢都,可还是愿意相信她会在庆京,他们会有一场盛大的婚礼。

箭伤养好他快马加鞭赶回庆京,第一件事便是冲到长安殿。

紧闭的大门和他的预感如出一辙,林青梧走了,他呆在门前半晌,久久不敢推开门。

上次不敢面对的是阿娘的死讯,这次便是明月的离开。

待日头偏西,他鼓足勇气踏入满是回忆的宫殿,一花一树皆有她的影子。

天冷她总爱廊下摆上摇椅晒太阳,天热她喜欢用殿后的井水冰瓜果。

春日她欢喜于院落开出的小花。

秋日,她不喜秋日,时常长吁短叹。

正殿空无一人,案几上摆放两个木匣格外显眼,沈云归打开木匣,红色卷轴映入眼帘,边上是一枚印章。

她实在是绝情,走得干脆,半点念想不给他留。

卷轴缓缓展开,娟秀的婚书二字扎眼,落款处林青梧签上了名字。

林朗。

沈濯。

他蓦然想到国师的话,佳偶天成。

如今姻缘已散,成不了了,相面算卦无数的国师竟也看走了眼。

他又拿起白玉印章,同心同德印章是石佚胡颜汐夫妇赠予的新婚礼物。

林青梧带走铜镜和布匹,应是对他有情,应该是。

他嘴角荡起一抹苦笑,眼眶发酸,随后开了另一个木匣,匣子躺着厚厚一沓信。

沈云归逐页翻看,每隔半月一封信,足足写到第二年夏天。

原来他收到的“家书”是林青梧提前写好的。

最后一封信只有两个大字,珍重。

轻飘飘的两个字,珍重。

沈云归大笑着将书信扬了一地,不是说要等他凯旋吗?

他们之间算什么?

那些共度一生的诺言算什么?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林青梧不爱他,或是说不够爱他。

这些天他想了很多,脑海尽是他们之间的点滴回忆。

心中苦涩无法与人诉说,更怕流言蜚语影响她的清誉。

“阿娘,我是不是不该强人所难。”

求婚圣旨是他请的,没有过问林青梧的意见,一道圣旨将两人绑在一起,他如愿以偿,但她呢?

陪他涉险查案,与他出生入死,他从未问过她愿不愿意。

是他不好。

林青梧虽爱笑,但褪去热闹鲜活的表象,他亦能洞悉少女的落寞,是独在异乡的落寞。

她很想家,如今她回到燕梁应是欣喜。

那他们就算了吧,他不该强人所难。

山高水长,遥祝珍重。

深藏于雪下的种子钻出泥土,长出嫩芽,舒展枝叶,开出一朵小小的花,转眼到了初夏时节。

林青梧担任户部尚书之后,常处理政务直至深夜,审核燕梁各地税赋、签发调拨银粮文书,忙的焦头烂额。

林帝和他的儿子都死了,但留下一堆烂摊子,国库巨大亏空,甚至户部几年没有燕梁户籍的明确数字,听凭底下官员胡编乱造。

自林青梧上任户部尚书,清查全国人丁、丈量田亩,手段雷霆得到不少老臣的赏识,朝中风向悄然改变。

景王林青柏虽是新帝唯一的儿子,右腿却在宫变一役中受伤,余生只能靠拐杖行走,身体残缺之人登上皇位恐让天下人生出不臣之心,是以新帝继位几月,朝中极有默契,无人提请立太子之事。

几日前大虞改立储君,淳安公主沈芙玉册为皇太子的消息传到郢都,掀起轩然大波,甚至有胆大的官员上疏提议效仿大虞,立镇国公主林青梧为储君。

“公主,崔少卿求见。”

林青梧放下朱笔,“宣。”

崔润林一改往日花孔雀打扮,或者说从年后他的衣着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像世家的谦谦君子。

靛蓝色常服的郎君并不客气,自觉地落座,随后叹息,一气呵成,“今日是来向公主辞行的。”

大虞其他使臣悉数归国,唯独崔润林这个鸿胪寺少卿滞留郢都,怎么都不走,更是成日围着赵汀兰打转,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不对劲。

“崔少卿想通了?”

林青梧知晓赵汀兰未存嫁娶之心,她们母女才过几月舒心日子,母亲金娘子失败的婚姻在前,她自是不愿入火坑。

崔润林笑着点头,“想通了,姻缘强求不得。”

赵汀兰不爱风流成性的郎君,饶是崔润林改头换面照样没用。

她的父亲赵祭酒,年轻时仪表堂堂,可谓是风流一时,主动追求她的母亲金娘子,二人郎情妾意羡煞旁人,人人只道赵忌酒收了性子。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成婚三载,赵府便姬妾成群,金娘子身为主母性子软,压不住后宅,没少闹出糟心事。

赵汀兰深谙母亲苦楚,以婚事为筹码换取入庙堂的机会,这才能让金娘子从磋磨人的后宅抽身。

崔润林像极了当年的赵祭酒,出身世家大族,品貌受人夸赞,只是风流了些,偏生赵汀兰生平最痛恨风流人。

“告辞。”

靛蓝色身影在林青梧视线消失,在夏日花木的衬托下显得有几分求不得的寂寥。

赵汀兰调任礼部,忙着准备女子科考事宜,林青梧也有好些日子不见她了,“阿芷在何处?”

灵泽回话,“禀公主,赵侍郎今晨便进宫了,还没出来。”

林青梧今日奏折文书处理得差不多了,吩咐绿浓备车进宫,李皇后尚在病中,她刚好去探望一番。

镇国公主府是昔日林帝爱子成王的府邸,规模之巨,奢侈程度无不让林青梧咋舌,她不喜太多人伺候,公主府上下统共就那么些人,多少显得冷清。‘

珊瑚色罗裙的娘子裙摆逶迤,走过府邸曲折游廊,穿过满是芙蕖的池塘,再过一截石子小道,总算到了公主府大门。

大门挂着硕大的鎏金匾额,两侧各有只威武的石狮子,

车夫牵来油壁香车,珊瑚色罗裙的娘子在仆从的簇拥下踏上乘石。

随后香车帷幔放下,隔绝车内光景,马儿缓步前行,车轮咕咕行于大道。

燕梁国库亏空,民生凋敝,皇城一改林帝在位的奢华模样,前朝后宫用的是最寻常不过的瓷器布料。

重华殿是历代皇后居所,殿后有处天然温泉,热汤涤秽,通经活络,更有安神养心之效,李皇后自打住进重华殿身子骨一天好过一天。

新帝来重华宫时,李皇后小憩刚醒,他信步至梳妆台前,熟练地拿起青黛为妻子描眉。

铜镜映出二人贴近的身影,他们是同舟共济的少年夫妻,更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五郎是有要事?”夫妻多年,对方的情绪变化自是逃不过李皇后法眼。

新帝手中的青黛轻轻扫过眉尾,“知我者,蕙娘也。”

远山眉不刻不锐,温婉延展,新帝对自己描画的眉毛甚是满意。

“我思来想去青柏不宜为储君。”青黛搁于梳妆台面,新帝骤然开口。

李皇后病未好全,语气虚浮,“青柏是你一手教养长大,德行才情皆是一流,分明是上次受伤吓到你了。”

燕梁宫变之际,林青柏身为晋王世子,活脱脱成了靶子,遭人暗算从战马上跌下来,折了一条腿。

为人父母心疼孩子,何况还是唯一亲生的孩子,新帝初登大宝,下面宗室虎视眈眈,福王瑞王哪个是好相与的,林青柏若此时成了储君,不知要受多少暗箭。

他不想失去儿子。

“明月虽是一介女流,魄力手腕不输男子,若她为君上定可兴盛燕梁,蕙娘以为如何?会不会委屈了明月?”

李皇后听到新帝想立林青梧为储君,摇头:“五郎言重了,故人之托与亲子安危,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李皇后喘了口气,又道:“只是五郎甘心将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

新帝踱步,喃喃,“比起皇位,我更希望儿子平安。”

二人谈话的内殿有一道屏风,隔开内外,能完全隐没屏风外的人。

林青梧怔怔地听了好久,久到她眼眶发酸,故人之托能做到这个份上,不愧生人亦对得起她,但亲耳听到不免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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