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知府不知对方为何突然转了话题,皱眉不语。
“不过,这样的园子,在京城是不成的。毕竟京城乃天子脚下,万事皆有章法。”
“上至公卿贵族,下至黎庶百姓,所居宅邸民居皆有规制。但要逾越,便是触犯了《诰制》。有司责令限日整改,且视情节轻重判罚户主夺官罚钱、笞、杖、徒、流徙不等。”
此话一出,庞知府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萧逸恪此言,是明白地告诉他,庞府造得这般大手笔,早已逾制,若是有人将此事捅上去,他这个官就不必做了,说不得还要被下狱。
京城里有官员专门盯着这些,那些达官贵人们等闲不敢逾越,但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地方官们就不那么计较了,总有些逾制的地方。
平时没人提自然万事大吉,但一旦被告发或者弹劾,就要吃一番大苦头。
但逾制之事,普通人怎可能这般清楚?何况这姓萧之人,还那般熟悉《诰制》,话中更隐有威胁之意。
很显然,此人若有心,是可以将他逾制的事情捅上去的。
“你、你到底是何人?”
庞知府的汗水流到了双下巴上,颤抖得格外明显。
萧逸恪笑而不语。
周二则站起身,将折扇一收,拍在了庞知府肩上:“庞大人,打扰多时,今日我等就告辞了。”
***
天将黑的时候,萧逸恪一行人离开了聿州府。
萧逸恪上了他惯常乘坐的四轮马车。这车外面看起来不起眼,内里却宽敞舒适,拉车的马也神骏。
宝镜怀里搂着个小包裹,屁颠儿颠儿地跟着上去了。
周二骑在马上,诧异地瞧着宝镜爬上车的身影,惊奇于萧大居然没将小美人赶下车来。
亏他还特意让人找来一辆精致的青油小马车,想着专门给小美人坐呢。
不过,想想小美人那异常惊人的美貌,周二表示理解。
骑着马走了一会儿,周呈光还是耐不住,也下了马,钻进了马车里。
而这会儿,在马车里吃吃喝喝,把肚子吃得滴溜儿圆的宝镜,已经卷着毛绒绒的毯子,在萧逸恪腿边睡着了。
大约方才吃得美了,小少年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容,长长的睫毛静静停栖着,面带红晕,肤色白皙细腻,在柔和的灯下,幻出一股隐隐的彩色光晕来。
车厢里的暗格被打开了几个,原本装在里面的果子点心、肉干蜜饯等物被放在攒盒里,置于车内小几上,如今已被吃得七七八八。
另有碗盏三两个,其中一个空了,两个依然半满。
另一边,小小的炉子如今正煮着茶,冒出袅袅水汽来。固定在马车上的灯偶尔因颠簸晃一下。
春山拿下纱罩,用小巧的银剪子剪了灯花,光线便更加明亮了些。做好这些,他方才开始收拾攒盒等物。
“主子,小公子不爱荤腥,牛乳也嫌腥。”
春山声音很轻,动作却麻利:“果子素点都爱吃,肉脯鱼干未动。方才的甜杏仁茶喝得也好,不过我给他加了点牛乳,他就不肯喝了.......倒是跟主子的口味有些像。”
萧逸恪倚在引枕上,肩上披着氅衣,腿上搭着一方织锦面里的薄被,拿着书静静看着。
周二钻进来,正赶得及从春山手里解救下他的肉干和小鱼干,一口一块扔嘴里,还不忘与人邀功。
“还是我聪明罢?提早让人备好了路上用的物品吃食,这样你什么时候在这里待腻烦了,咱们抬脚就能走。”
“哎,这么一说,其实我也很惊讶,原来我是这样的高瞻远瞩、深谋远虑、聪明谨慎、多智近妖巴拉巴拉巴拉.......”
“嗯,多亏你。”
被萧逸恪这么一口肯定,周二的小鱼干差一点卡在嗓子眼里,后面滔滔不绝的话也一同被噎住,怎么也倒不出来了。
“还有,把你的鱼干肉脯拿走。”
萧逸恪翻了一页书,眼也不抬地补充了一句:“占地方。”
周二惊恐地搂住了自己夹带进车厢里的“私货”。
春山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出去,方便主子与周世子说话。
周二眼风扫过去,哼唧:“春山,你偷着笑了。”
春山勉强压平嘴角:“我没有。”
“你有。”
“.......嗯,我有。”
春山咧开嘴,毫无顾忌地露出一口大白牙,亮给周二看,随即就打开车门出去了。
周二:“.......”
好一会儿,周呈光才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今日走的时辰太晚,咱们走一段夜路?”
萧逸恪嗯了一声:“这里离着京城不太远了,沿路也繁华,先走一段罢,沿途找个地方凑合过一夜就是。”
周呈光点点头,终是耐不住把目光投向睡得正香的宝镜,感叹:“这小美人儿心得多大啊,居然就这么放心睡过去了?”
他哪里知道宝镜今日一番折腾,又是大闹西院,又是园子迷踪,又是落水惊魂,体力早就耗得干净。
再加上终于脱离了庞府,高兴得有些飘飘然,还可以吃吃喝喝什么的,那个美劲儿,简直要上天.......最后再来个饱饱的觉.......完美!
“我知道你讨厌那个庞知府,谁能想到你最后竟能从他手里得了这么一个大宝贝呢。”
周二感叹。
那庞知府是个好南风的,他们此前都不知晓,直到住进庞府,才从下人嘴里听了那么一两句。
原来这庞知府正妻过世之后,无人约束,就专门修了个西院,用来“存放”他四处搜罗来的小侍。姓庞的原先还知道纳几个妾遮掩一番,后来就干脆不管不顾了,连子嗣都似是不放在心上。
这种事到了京里自然会有御史弹劾,但在地方上就没那么显眼。
萧逸恪一见庞知府,就说此人“长了一副贼眼”,心里不喜。
周二原是拉着萧逸恪出来散心的,哪里能让他不高兴,于是自己上去周旋,不让庞知府接近萧逸恪。
好在庞府修得秀雅优美,萧逸恪喜爱那景致,就没有离开,权当游个园子罢了,自在随心一番,也是乐趣。
谁知就会有这样一个巧宗,庞知府刚到手的小侍被萧大给夺了。
周呈光心里琢磨着,萧大这么急急忙忙地走夜路,大概不光是厌恶庞知府这一桩缘由,也是怕夜长梦多,害怕小美人跑了的意思吧?
不过,周二也就这么心里想想,说是不敢说的。
“其实本来不用费这么些周折的。”
周呈光继续吃小鱼干,含糊不清地说:“你把你忠勇公世子的身份这么一亮,庞知府得上赶着把小美人儿送给你。”
忠勇公如今可是守边大将,简在帝心,萧家的人脉关系也不是一个广川侯府可比的。即便在京里,萧家也属顶级门阀之流。
当然,外面光鲜亮丽的萧家,其实关上门也是一堆糟心事,要不然他也不用硬拉着萧逸恪出来了。
“不用亮身份,麻烦。”
周二笑一声,他就知道好友会这么说。
瞧瞧仍旧睡得香甜的宝镜,周二叹息:“你这回带这么个少见的美人回去,恐怕京里又会起流言.......话说你到底作何想?你的名声怎么办?”
萧逸恪放下书卷,用银钎子挑了挑灯芯,沉默片刻,忽而一笑:“什么名声?好色的名声么?”
周二急了:“那都是胡扯!别人不知我还不知道么,你不过是欣赏一番而已,哪里动过真格的?”
“依我看,你也不必如此退让!你那继母一家都是些下三滥的货色,你这般容让他们,只会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不说别的,单说前些日子的事,若非我硬拉着你出京,你是不是就打算这么算了?”
萧逸恪轻咳两声,眼含笑意抬头:“哪里算了?你不是将我‘硬拽’出京了么?想必这些日子,家里应该乱了套了。”
周二立时得意了:“那可是!你撂下手不管,看谁能拾起那一大摊子事来。要我说,你早就该这么做了!让他们老算计你.......”
“哎,你看我这招‘以退为进’,是不是用得相当纯熟?别看你平日里聪明得不得了,实则在这方面还生嫩得很,需得好生跟我学一学,省得老被人欺压.......”
如此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萧逸恪微笑:“.......你说得好有道理。我学。”
周二满足了,终于住嘴。
他拿了干净的茶碗,又提了温着的茶吊倒茶喝:“对了,庞知府的事,你看怎么做比较好?”
刚还兴致高昂地教别人与他学着些,掉过头就问别人如何做。
萧逸恪也不戳破,依旧微笑道:“该如何做就如何做。”
朝廷自有规章法度。周二将所见所闻如实告知广川侯,广川侯自然知道怎么处理。
周二笑嘻嘻地喝茶:“我也这般觉得。看那庞知府吃得肚满肠肥的,再看看他修的园子,就知道平日里没少搜刮钱财。”
“我父亲说之前有好几拨人向他举荐庞知府,他不好置之不理,这才写信让我去庞府看一看.......亏我之前听闻此人的事,以为他还算能干!”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