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州地势北高南抵,北部最高处就是北姑山。
山匪虽占了山顶,但后山万仞幽谷,云松密布,平日里人迹罕至,此时正好落了个清静。那小食铺子深藏谷中,两人循着山间青石小道缓步前行,不出一刻钟,眼前就出现了一座松木小屋,风一吹,几欲颓倒。
铺子虽破,食客却不少,掌柜的晃晃悠悠没个站相,见了来客,便抬抬下巴招呼他们坐下,“两位想吃点什么?”
颜明津在靠窗处找了个位置,“两份松仁瓤山楂”,他问王福嘉,“这里的其它点心也不错,要不要尝尝?”
王福嘉在他对面坐下,条木凳上抹了松油,油光水滑,还有一股松木香气,她摆摆手,“不必了,我们赶时间。”
颜明津道:“好,那我们下次再来吃。”
掌柜迈着四方步晃进后厨,王福嘉向窗外望去,外面就是一道白练似的瀑布直坠山中,她不由得好奇道:“侯爷怎么会知道这么偏僻的小店?我只知你在岷州隐居,却不想你对檀州也是了如指掌。”
颜明津悠然道:“这家店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都快把整座山翻遍了。”
王福嘉问道:“是哪位有闲情的饕客向你介绍此地?果然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如此偏僻也能找到。”
颜明津用折扇指了指后厨,答非所问道:“掌柜做的松仁瓤山楂,同我爹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老侯爷死了十年有余,王福嘉怕他触景生情,不敢多言,只道:“我第一次听闻老侯爷有如此巧手,饮食一道我虽不通,但调料差之毫厘,味道就谬之千里,味道一样,真是巧极。”
颜明津笑道:“倒也不是巧”,他抿了一口清茶,“我爹娘少时游历,偶然发现了这家小店,一份松仁瓤山楂让我娘念念不忘”。
这些前朝往事从未有人跟她说过,王福嘉也得了趣味,“然后呢?”
颜明津道:“后来她怀我时喜食酸物,但别的不吃,就想着这一口山楂。”
王福嘉随着他的话往下猜:“难不成二位天天在家琢磨山楂的做法?”
“怎么会呢”,颜明津笑道:“我娘做公主时被太后当个宝贝养着,十指不沾阳春水,这种事,从来都是指挥我爹去办的。”
王福嘉听得入神,“老侯爷还真就把秘方想出来了?”
“非也非也,他是老粗人一个,对这些饭食之事一窍不通”,颜明津晃着扇子,笑得肆意,“我爹骑马狂奔了五天,重回这家小店,花了一大笔银子买了掌柜的独门秘方,回家做给我娘吃”。
人道是“一入侯门深似海”,老侯爷和夫人到算是伉俪情深,要不是老侯爷当年一意孤行,终至家破人亡,定能在陵阳里搏个美名。
“我幼时也沾了我娘几次光,尝了我爹做的山楂,念念不忘,那偏心的老头子就将这小店的位置告诉了我”,颜明津沉默良久,“可这北姑山实在太大,后来我想念这口山楂,可叫我好找”。
两人正说着话,掌柜的端来两只莲花纹碟,每只碟子里卧着六枚山楂,山楂外裹了一层薄如蝉翼的金丝糖,最外层又沾了薄薄的一层糖霜。颜明津把一只碟子推到王福嘉面前,“尝尝吧。”
王福嘉用竹制签子穿起一颗山楂,只咬了一小口,便觉得唇齿生香,糖的甜冲淡了山楂本身的酸味,内里包裹的松子口感清甜,回味绵长。她连吃三个,抬头看颜明津默默的盯着她,满脸的期待,她不由得笑出声:“侯夫人真有眼光,不仅挑夫婿的眼光好,挑美食的眼光更好!”
颜明津挑了一颗山楂,闻言一笑,糖霜甜入心脾。
他突然问道:“方才在成衣铺里,你说要问我一个问题,是什么问题?”
王福嘉蓦然沉默下来,颜明津便静静地等着。等她吃掉最后一口山楂,用帕子擦干净手。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小雨,两只大雁飞过,一只停在屋檐下,另一只孤自飞走了。
王福嘉望着屋檐上的大雁,问道:“侯爷,你认识靖嘉吗?”
符俟觊觎国库王福嘉是知道的,但和颜家的家财相比,国库相比里的银两根本不值一提。既然符俟授意王福嘉撮合这两人,那多半是要利用靖嘉牵制颜明津,把手伸进颜家内院。
颜明津以前说她助纣为虐,也不算冤枉她。
颜明津思索片刻,“我倒是不认得此人”,他好奇道:“这人是谁,怎么突然问她?”
王福嘉无意识的松了一口气,她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一声,“侯爷要是以后见过她,一定要同我说一声。”
颜明津道:“她是来檀州帮我们的人吗?”
王福嘉按了按太阳穴,“只是一位将来可能会认识的人罢了。”
颜明津见她不愿再说,也就不问了,但看她手指按在太阳穴上,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今日确实有些疲累了,那我们也尽快回去吧。”
他自从换了身衣裳,容光焕发,王福嘉一时都忘了他还身受重伤,赶忙细细端详他的脸色,这下再不回去可真要出事了。
两人起身走到门口,颜明津突然又折了回去,“你稍等我一下”,他回到内堂,掌柜正坐在案边数钱,“掌柜的,能不能把松仁瓤山楂的秘方写给我一份,我出钱买”。
掌柜摸着山羊胡,瞥了一眼这个不知轻重的年轻人,“我这秘方概不外传!”
颜明津哑然失笑,道:“二十年前不是外传过一次了吗?”
掌柜眼睛猛地瞪大,“你怎么知道!”许多食客被他惊了一跳,掌柜赶紧坐下,小声逼问道:“当年那小子发誓不把秘方泄露出去,你是怎么知道的?”
“放心,他绝对没泄露”,颜明津心道,他亲儿子都不知道呢。
最后颜明津付了二十两黄金,如愿以偿的带着配方走了。
……
蓬船慢慢悠悠地晃在江上,傍晚凉风直吹,到了知州府时,已经到了点灯的时候。
知州府门口坐着一个人,王福嘉走近时,那黑影莽莽撞撞的扑过来,王福嘉正要躲开,黑影一把将她抱住,王福嘉闻到一股香甜的桂花糖味,马上就放松了警惕,“姐姐,你怎么才回来啊”,小梅的花苞髻散了一半,拉着她不放,“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王福嘉道:“我进了匪寨”,她还没说完小梅就瞪大了眼睛,“如你所说,确实有个阁楼,我见到贾川了。”
小梅忙往她身后看去,一眼便看见了颜明津,她愣了一下,喃喃道:“姐姐你找错了啊,贾川不是长这样的。”
“不是他,贾公子还在阁楼里关着呢,我们来不及救他出来了”,王福嘉赶紧介绍道:“这位是……”
“景瑄侯爷!”汤子馔站在府门外,大叫一声,他们方才听见门外有人说话,赶紧出来查看,没想到还真就见到了。
王福嘉默默地把后半句咽回去,小梅呆愣愣的望着颜明津,“财神?”
颜明津再次打开扇子,颔首,微笑。王福嘉闭着眼把头转向另一边,不忍再看。
江垚跟在汤子馔后面,看见颜明津也是一愣,赶紧行了个礼。邓晏神色淡然,微笑着行完礼,便默默立在一旁。
裴遗燕听闻两人回来了,马上从书房赶过来,他来时双手握拳,好不容易才稳住步伐,看见颜明津还能站着,顿时松了一口气,板着一张脸道:“侯爷没事便好,下次要离开,还是提前跟下官说一声吧。”
最后燕辽总督陈衍姗姗来迟,“微臣见过侯爷”,他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热络道:“侯爷在半路怎么就一声不吭的走了,侯爷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这十颗脑袋也不够皇上杀的”。
颜明津站得笔直:“陈大人有心了,若没有别的事,我便先回房了。”
陈衍应了一声,赶忙派了身边的总管给颜明津带路,“这知州府之前被山匪洗劫一空,现下檀州乱的紧,臣暂时派人置办了一些简单的寝具,侯爷多担待,有什么不满的尽管说”,他对带路的宦官总管道:“带侯爷去东边最大的那间厢房,赶紧叫人再去收拾一遍”。
颜明津虽然还能从容应对,但王福嘉和他一路同行,早知他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她赶紧道:“陈总督可是带军医来了,赶紧派军医……”颜明津突然握住她背在身后的手,轻轻地摇了摇,王福嘉立马改口:“我今日有些头疼,麻烦军医一会儿来我房中诊治一番。”
陈衍连连答应,随后又关心道:“王姑娘突然无影无踪,要是国师大人知道了,定然十分揪心,以后再有什么事,叫人跟下官说一声,下官去替您办好。”
王福嘉隐隐感受到颜明津有如实质的目光,无奈道:“我以后自会小心的,陈大人不必挂怀。”
她率先步入府中,“各位累了一天,也别在这站这里,赶快进去吧。”
小梅自觉地跟着她走,王福嘉俯身在她耳边道:“你先去找汤子馔他们,稍晚些我就去找你,山匪的事还要同你们商量。”小梅见她回来很是开心,应了一声,便往大堂去了。
王福嘉跟着带路的小丫鬟到了房间,对小丫鬟道:“让军医晚些再过来,我稍作休息”,小丫鬟躬身退下。
待她走远后,王福嘉悄悄地出了房门,向东厢房走去。
“北姑”出自屈原《楚辞·九章》:“低徊夷犹,宿北姑兮”。
写着写着突然也好想吃松仁瓤山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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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再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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