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游冥忏悔录-2

藤蔓蜿蜒,从地面延伸到墙壁上,缠着密密麻麻的藤条。一汩汩激烈的盐流从岩壁上的孔洞喷射而出,空气中水汽含量超标,伴随着恶臭的腐烂味道,让人窒息。这个昏暗却四通八达的空间,是进入陈其琛记忆的必经之路:有些人类的心理设防程度很强,进入或者跳出他们的记忆时,就会经受一些考验,名为精神困境。

“放心,交给我。”秋杪毫不客气地说起大话,然而究竟应该选择哪个通道,它没有任何头绪。而涓埃只通过观察便发现了突破点,告诉茫然的秋杪,应当顺着藤蔓延伸的方向向下走。将信将疑间,秋杪还是听从了涓埃的建议。

越往下走,湿度竟然越来越低,连呼吸也顺畅起来。通道逐渐明亮起来,这才看清空气中漂浮着各式各样的人类工业品,路牌、航船碎片、灯塔上的照明灯和透镜,甚至在地面上还有被肢解后的深海生物,毫无章法地分散一地。

“你可以把这里想象成海啸过后的隐岛。”涓埃解释道,“陈其琛生前亲眼见证了能够把整个岛屿吞没的巨型海啸,这成为了他的心理屏障。如果我们向上走,见到的一定是滔天海浪。”

“有点天赋。”初见时的轻蔑是真,此刻秋杪对于涓埃的夸赞也是真。在湿漉漉的黑暗隧道中,秋杪的手触摸到了一扇门,那就是陈其琛的记忆之门。打开这扇门后,就能知道陈其琛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秋杪利落地推开大门,海盐味道混合着腥味的风扑面而来,吹得涓埃的魂魄失去形状。秋杪只能再靠近涓埃一点点,替它挡住风,“你这小身板,真怕哪一天被吹散了。”

短短一小段旅程,涓埃就已经对秋杪的嘴碎感到无可奈何,无奈地看了它一眼,却又不会太严厉,只是轻轻柔柔地提醒别忘了还有正事要做。

还没站稳,案子的主角就出现在它们眼前:陈其琛牵着林结绿的手,一前一后地走着。

“还穿着校服,那么稚嫩,估计是高中时期。这时间线很早啊。”秋杪一上来就要先判断时间,是想告诉涓埃,自己是有职业素养的。一般情况下,记忆会沿着时间线从前向后推进,这就是陈其琛记忆中关于江悬黎之死最初的印象。

奇怪的是,尽管两个人紧紧地牵着手,却用这种暧昧的姿势呈现出剑拔弩张的意味。两个人极其安静,没有任何交流,只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从背影来看,就像是一对末日情侣。

“不是情侣。”涓埃凭借着以往观察的经验做出判断,脱口而出。

想不到涓埃会如此笃定,秋杪调侃,“你倒是很了解情侣应该是什么样子。”

被跟踪的两个人最终停在海边。那是一片隐蔽而陡峭的海岸,海浪拍打着险要的峭壁,这里难以见到哪怕一个游客,是隐岛当地人才会知道的地方。夜幕降临,悄悄地把两个人的影子藏了起来。

在记忆中,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忽然间一束光从头顶扫射而来,吓得秋杪抬头看,不远处就是隐岛最高的灯塔,塔顶灯光引导着远行的航船归来。秋杪和涓埃就飘在人类身后偷听,三言两语传了过来。

“我会选择鳞沧市的大学。”林结绿陈述着她为自己安排的未来,这是她深思熟虑很久才做出的决定。

陈其琛与之相反,“我会继续留在隐岛。”

“隐岛太恶心了。”林结绿毫不客气地指摘着她所站立的地方,“最恶心的地方在于,人们失去了反抗的意识,就像是被拴住的牲畜,仅仅为了从禁锢自己的人那里得到些许口粮的施舍,就放弃了抗争的本能。”

林结绿斩钉截铁地说:“毕业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或许只有当我们都死了以后,才有机会见面。”

周围的一切变得虚幻起来。尽管秋杪和涓埃都站在原地,却被陈其琛的记忆带动着前往时间的尽头,就像是顺流而下的河水,它们走马观灯地目睹了两人高中毕业后的那几年。这才发现,那一次的海边交谈,更像是一种预言,预示着两个人的人生轨迹。

高中毕业后,林结绿全家搬到鳞沧市居住,她和陈其琛分别去往不同城市的不同大学,生前再也没有相见过。唯一的联系就是社交帐号,他们互相关注着对方,并在特殊日期点赞对方的消息。

“很矫情,不愧是年轻人,喜欢藕断丝连。”涓埃见多识广,对这种沟通方式见怪不怪,还能分析得头头是道。但其实涓埃并不想深入了解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因为这对于案件的发展无足轻重。涓埃更关心这段记忆出现的意义,“我看不出这段对话和江悬黎有什么关系。你觉得呢?”

确实,两个人甚至没有提到过江悬黎。

还未等到秋杪开口,记忆片段就风云突变,阴晦的天空被粗暴地照亮,露出湛蓝的表面。突然出现的陈其琛在不顾一切地奔跑着,追寻一个看不见的魂魄。与上一段记忆相比,眼前这个人倏忽间成熟起来,褪去学生时期的青涩。

“看来时间已经来到了他们的重逢。”涓埃确认。

然而陈其琛根本就追不上一个虚无缥缈的人,转眼间鬼魂就消失不见。他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许久,不断回想刚才的景象,很确信自己就是看到了林结绿。和高中时不一样,林结绿的头发剪短到耳朵,眼睛亮亮的,蕴藏着一团火。

陈其琛怅然若失,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接完一个电话后,他跑到港口,买了张去往鳞沧市的船票,他要去亲眼看一看林结绿的尸体。但是由于鳞沧地震,航线中断,通航最快也要等到三天以后。又在码头逗留许久,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记忆片段没有就此跳转。

没有被填满内容的生活很无趣,秋杪和涓埃走遍了整个隐岛,也没发现新鲜事。这是一个可以在半天内就用脚丈量完的孤岛,人口数量与大陆的小镇相当,只有一个港口驻留着所有连通小岛和大陆的船只。隐岛最高的灯塔就在高中校园里,但是这座塔已经数年无人登顶。

它们在海边散步,一边深入了解案情。涓埃说:“当年,江悬黎就是从这座灯塔上坠亡的。人类的官方报道指出她是畏罪自杀,但是也有一些学生认为她的死亡是场意外。”

秋杪问:“如果是畏罪自杀,江悬黎犯了什么罪?”

涓埃平淡地道出原委,“在坠塔前,江悬黎亲手杀死了她的老师,如晦。在她死后,警察从灯塔照明灯的透镜里发现了她的遗书,遗书中承认了行凶原因和杀人手段;并且有证人目睹了江悬黎的行凶过程。”

一天还未过去,陈其琛再次回到海边,这次他确认自己受到了召唤。

将自行车停在环形路边,陈其琛迫不及待地奔向林结绿。他很清楚那是死人的魂魄,却无所畏惧,就好像多年以来就在等待这一时刻。就是在这里,成为游冥的林结绿召唤陈其琛的到来,告诉他自己想要完成的夙愿。

不幸的是,这段记忆非常模糊,秋杪凑近了也听不到林结绿在说什么。只能看出来,陈其琛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林结绿的请求,将自己的命格与林结绿绑定在一起——如果林结绿的夙愿不能完成,那么陈其琛将迷失心智,死后不能顺利进入轮回;而林结绿也将沦为恶鬼,失去过往的所有记忆。

“冤有头,债有主。总算找到根源了。”秋杪明白,解开命格绑定就是完成任务的标志。

身为游冥,林结绿不能附身在人类身上,也不能时时刻刻跟随在陈其琛旁边,甚至连现身的时间都极其有限。绑定命格后不久,林结绿的身影就逐渐淡去,直至消失不见。

场景再次转变。

身处记忆片段中的涓埃,在记忆转换时猛然间晕倒过去,再次醒来时,已经又是另一天的清晨。秋杪站在它左右,没有受到记忆转换的影响。“你晕过去了好一会儿。现在感觉怎么样?”秋杪觉得自己应该时刻关注这位孱弱搭档的身体状况。

涓埃晃了晃脑袋,“没事了。”

“我这是带了个拖油瓶啊。”秋杪调侃,“不过说实话,我觉得这次你的晕倒,不一定是体质问题。可能是陈其琛的记忆转换出现问题了。”

“怎么说?”

“具体我也说不明白,只是感觉,这一次的记忆转换很突兀,就好像是把胶卷剪断之后,又生硬地拼接在一起。”秋杪知道自己说了些没用的话,“再看看吧。”

显然在涓埃昏过去的这段时间里,记忆片段的时间线还在照常进行。它们现在坐在某个人家里的地板上,这个人住在破旧的筒子楼里,正在和陈其琛面对面坐着。房间中弥漫着烟味和厨余垃圾的臭味,那个人很是焦虑,大腹便便地陷在沙发椅中,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头在烟灰缸里七零八落。

秋杪及时解释,“这个人就是宋宵征,当年负责江悬黎案的警察之一,但是已经退离一线很多年了。”

大学毕业后,陈其琛成为一名调查记者。

在听到陈其琛自我介绍时,秋杪甚至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这年头居然还存在调查记者?

这是陈其琛第二次登门拜访宋宵征。第一次他甚至没有能够走进来,仅仅是在门口提到了江悬黎这个名字,立即就被宋宵征关在门外。这次还算走运,没有被赶走,只是宋宵征始终在抽烟,迟迟不愿开口。

陈其琛试图引出话题,却被宋宵征生硬地打断了,“给你削个水果吧。”随即将烟头在烟灰缸里碾了又碾,弹弹手指上的烟灰,拿起一个苹果走向发出臭味的洗手池边削起皮来。这削皮的手法并不熟练,苹果皮时常断掉,搞得苹果表面也崎岖不堪。

“专家说,这皮上都会打蜡,打的农药也会残留,真不能不削皮。你们年轻人啊,吃东西都不讲究。”宋宵征嘴里振振有词,就是不给对方插话的机会,“哎呦,这茶水都是昨天的了。隔夜茶可不能喝,我再给你烧壶水。”等到陈其琛苹果吃完了,茶水也喝了一杯又一杯,宋宵征彻底找不出还能再说些什么,气氛再次陷入死寂。

陈其琛不敢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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