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那一年云城的夏天。
酷暑难耐，知了也叫个不停，平白惹人心烦。
许月手心里紧紧攥着一把汗，无声看着眼前的少年。
彼时的裴晋臣。
——
从被裴晋臣撞见自己将宋听月关在屋子的那一刻起。
当少年裴晋臣对纪女士说出她的所作所为时。
许月就知道这个或许即将成为自己哥哥的裴晋臣，不会喜欢即将成为他妹妹的自己。
是的，宋听月，尚未成为裴晋臣妹妹的宋听月。
但所幸，纪女士要的并不是乖巧听话的小女儿，而是一个好用的工具。
而许月，正是个十分会审时度势的聪明孩子。
——
于是。
裴家众所周知，哥哥裴晋臣不太喜欢妹妹许月。
但裴家谁也不知道，妹妹许月喜欢哥哥裴晋臣。
——
可少年是会成长的。
许月时常在哥哥裴晋臣的怀中如此说。
以一种狡黠的语气，洋洋自得宣扬着哥哥裴晋臣对她的喜爱。
哥哥裴晋臣对妹妹许月的，喜爱。
——
许月很难说她喜欢哥哥裴晋臣什么。
或许是时常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像极了每一个女孩心中的梦幻情人。
又或许是裴晋臣握着她的手带着她抬笔时的温柔。
像她笔下金黄色的美梦。
美梦里有恒久悠扬的海浪。
以及永不落下的月亮。
——
可这场梦是错的。
许月如此告诫自己，却又在画架前高傲地洋洋自得。
她也可以不是裴晋臣的妹妹。
所以，她可以爱上裴晋臣。
即使这句话代表的意义让她有些恐惧。
——
许月十八岁的生日礼物是央求哥哥裴晋臣为她画下的一幅油画肖像。
高傲的月亮少女，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就连最娇贵的玫瑰也要在她的笑容下黯然失色。
在这幅画前，许月笑得眉眼弯弯。
作为哥哥的裴晋臣，却在许月身后悄然垂下了眼。
而这一切，许月全然不知。
——
哥哥裴晋臣变了。
在她的十八岁生日后。
许月如此说，带着哭意，娇蛮又任性。
对此，哥哥裴晋臣只是平静地伸手为妹妹拂去了脸颊上落下的那滴泪。
——
裴晋臣有了第一位女朋友。
就读于云城大学哲学系的宋听月。
但更让云城众人揣测的消息是，传闻这位宋听月有一位前男友，疑似裴父当年想要接回来的私生子。
——
对于两个消息，许月嗤之以鼻。
但在路灯下，许月看到裴晋臣吻向她人额间时，许月转身回了裴家。
然后砸了那幅画。
以一种孤注一掷的哭泣指责哥哥裴晋臣。
指责他的爱，以及一切。
对此，纪女士怒不可遏。
为养女的胆大妄为，也为亲子裴晋臣隐隐让她头皮发麻的平静和沉默。
——
纪女士最后将许月送到了国外，为她选择了最严苛的学校和教学，并派人重重将她看守起来。
为了裴晋臣。
也为了许月。
——
许月不断收到私生子江瑾寄来的书信。
上面的主角是亘古不变的二人。
裴晋臣和宋听月。
于是，在许月被送出国的第二年，许月在纪女士的慌乱中回了国。
——
对于许月来说，江瑾无疑是个败者。
裴氏他没抢过，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宋听月也没抢过。
所以当许月从江瑾手中接过那张代表裴晋臣即将与宋听月缔结婚姻的请帖时，许月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好笑。
笑江瑾，也笑自己。
江瑾邀请许月一同前往婚礼。
许月百无聊赖地看着那张请帖，最后在江瑾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撕掉了那张让她觉得可笑的纸。
最后，在裴晋臣婚礼的那一天。
作为妹妹的许月只身坠入云城大桥下的那条海。
——
坠入水中的那一瞬，许月突然弯起了唇。
她想。
裴晋臣，她的哥哥。
她希望他能永远怀着对她经久不息的愧疚。
基于，月亮的自坠。
——
知道父亲出轨时，裴晋臣其实并不意外。
父母多年的僵持让少年的裴晋臣早已接受父母并不相爱的事实。
但当裴父光明正大将那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孩子带回家时，裴晋臣还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讥讽。
因为这种异样的不悦，以至于裴晋臣看着纪女士牵着已经名义上成为他妹妹的许月从扶梯上施施然走下时，他竟然没有想象中的厌恶。
反而是，异样的快感。
——
纪女士是个聪明的女人。
当裴父向外界放出消息的第一时间，纪女士就果断带着裴晋臣到了云城的一家孤儿院，从中挑选了一个女孩作为裴家的养女带回。
但其实纪女士的第一选择并非是后来被带回的许月。
在裴晋臣的记忆里，那是一个叫宋听月的小姑娘。
与许月差不多大，但看起来却比许月安静乖巧的多。
甚至过分的蠢。
蠢到简简单单就被许月欺骗利用。
于是当院长歉意地告诉他们要被收养的女孩宋听月不愿意和他们走时，小小的裴晋臣笑了下，然后告诉纪女士。
这个孤儿院里有一个叫许月的坏小孩。
——
纪女士并没做什么，反而选择将许月带回了裴家。
但却未让她如裴听月一样改了姓氏，而是依旧用着原名。
因为这点，又或许是许月对她未来的哥哥裴晋臣曾经亲眼见证了她的恶行这件事心知肚明。
许月畏惧疏离裴晋臣。
裴晋臣无视忽略许月。
仅有一点能让他们交集。
那就是当裴父试探说家里再有个孩子或许会热闹时，许月会立马抱住哥哥裴晋臣的胳膊，猫一样地蹭着，然后乖巧道。
只要阿臣哥哥。
往往这时，纪女士都会向自己亲自带回来的小女儿投以赞赏的目光。
——
在裴晋臣看来，妹妹许月与其说是裴家的养女，不如说是纪女士养的一只小动物。
表面乖巧温顺。
实则极会咬人。
但这些都与裴晋臣无关。
——
可人是会变的。
后来的裴晋臣无数次地听妹妹许月在自己怀中如此说。
是自得的嬉笑，和少女的娇俏。
往往此时，裴听月都会认认真真、恒久不变地注视着怀中的人。
她的名字叫，许月。
——
裴家两兄妹都擅油画。
哥哥裴晋臣擅长古典风格的人像，妹妹许月则是更擅长画各种风景。
其中许月最爱、画得最好的是月亮。
海上的月亮，林间的月亮，亦或只是那单独的一轮皎月。
亦或说，妹妹许月本身对于裴晋臣来说就是画中的那轮明月。
轻灵，温柔。
带着渺若烟云的不可得。
——
裴晋臣答应过许月。
为她画一幅人像。
要以厚重的颜料铺底。
要有最明艳的色彩。
最后，还要点缀上世间一切美好之物。
最终，立在画架之前。
被一身黑暗遮掩的男人抬手，平静遮住了画中少女的眼睛。
这是错误的。
他无数次告诫自己。
——
于是，黑夜明灯之下。
裴晋臣吻向了宋听月的额头。
晦暗隐蔽，在神明和信徒的共同注视下。
闻声回眸的那一瞬。
裴晋臣看见了许月。
仿佛看到了一轮明月的坠亡。
——
许月的情绪突如其来，却又在裴晋臣的意料之中。
妹妹许月从不是好脾性的人，她骄傲任性，想要得到的从不容许旁人沾染半分。
哥哥裴晋臣于她，亦是如此。
如此到，夜深人静之时，裴晋臣看着漆黑一片的房间，都想问一句许月。
她到底爱的是哪一个裴晋臣。
是作为哥哥爱护妹妹的裴晋臣。
还是作为爱人拥抱妻子的裴晋臣。
裴晋臣的理智让他没有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所以，他只是平静看着许月砸烂了那幅画，平静看着许月被纪女士送出国。
最后，平静垂下了眼。
而世界，也在此刻荒芜。
——
所以。
月亮表面，若你能听见。
你该知晓。
那并非是坑洼，那是你独一无二的标识。
——
最后。
爱并非放纵。
爱是公序良俗，是道德伦理。
是我退后的每一步。
以及，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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