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江九月初夜晚。
天边似弓的弯月被游云遮掩住半截，像将熄未熄的灯管，发出微弱光亮。
手机铃响过三次，再没了动静。
男老板先姜应时一步拉开网吧玻璃门，不慌不忙走到隔壁店口后突然加急步伐，停在稍远的地方，回头看了眼，才拨弄起手机。
电话立即被接通，对面却没有声响。
男老板先开口：“喂，小离呀，怎么还没睡，有什么事吗？”
大概又有五六秒，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动静。
“没有，我只是想给你打个电话。”
手机开了外放，寂静的街道将男生纯净冷冽的声音放大。男生和男老板不同，完全没有湛江口音。
“啊……”男老板音色有些僵硬，“下次可不许任性，……你阿姨知道会生气。”
男孩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我明白。”
男老板叹了口气，“爸对不起你，不能接你到身边，如果当初……”
“爸。”男生打断他，“我明白的。”
“嗯，你懂事。最近学习可以吧。”
男生没有回答，而是问：“弟弟还好吗？”
男老板声音顿了下，低声道，“嗯，你们两个都懂事。”
“那就好。”
怎么回事，网吧老板有私生子？
没等姜应时听明白，电话已经由对面挂断。
他从男生声音里回神，笑自己竟还有心思八卦。
明明从发呆到逃出网吧，近半小时心里的紧张感都没有平复，却轻易被别人的家事吸引住了。
一个月前暑假期间，时下最火手游王者荣耀中露娜被评为难度最高却最受玩家追捧的英雄角色。
他立即练了半个多月露娜，两天便打上区一，开始了首次直播。
然而家里空间小、隔音差，他直播间全是爸妈争吵的声音和街道汽车鸣笛声。极度尴尬中，没播几把便赶紧退了。
直到今天技校开学，他意外发现学校附近有家带包间的网吧，隔音很不错。直播想法被重新唤醒，结果，第一条弹幕的出现立刻让他不知所措，想开口又怕开口没人理。哑了半晌后，他手一抖，又退了直播。
真是没出息，姜应时恨恨骂自己。
回到宿舍，他翻出之前收藏的新人主播教学，反复琢磨教学里说的：说话要幽默风趣。可没有视频详细教人怎么说才算幽默风趣，也没人这样评价过他。
因风格诙谐被追捧的主播不少，但他领悟不到对方笑点，也学不来对方说话方式。他甚至打不开嘴，他在意旁人眼光，害怕场面失控、尴尬。
打开闪鱼APP，他想着再收集点其他主播的金句名梗。登上账号，页面右下角显眼的红色圆圈里显示着数字1，从他开播那天便有了。
当时他觉得肯定又是无聊的APP通知信息，又认为自己不会再打开这个软件，没理会。现在却看着有些碍眼。
然而那个红点竟是他账号多了个关注。更让他意外的是，关注他的人的ID和刚刚发弹幕的人一样。
这人是谁，竟然关注他一个月了。
他不由好奇，点到对方个人信息窥探。什么都没有，一级新号，头像还是APP默认的银色小鱼图片，关注的人也只有他一个。
那条弹幕他一字不差记得。
既然想知道他露娜的出装铭文和打法思路，而且两次直播两次在，那下回开播应该还会再来吧。
隔天晚自习结束铃响，姜应时直接从教室窜到网吧。
他边打边瞟着直播间消息。
两个小时过去，差两分钟十点，心里正失落，又不甘心为陌生人失落，他反复告诉自己无所谓，又忍不住后悔昨天没开口时，系统消息提示有人来了。
系统消息：欢迎尧霸天进入直播间。
心中欣喜盖住失落感，他纠结起怎么打招呼。其他主播轻轻松松讲出来的话，他就是开不了口。
嘴甜不是他强项，连欢迎这种互动的话对他都难以启齿。被家里人数落多了，比起正常交流，来个人损他一顿他倒是更好发挥。
直播间偶尔有其他观众进来，然后很快离开，只有尧霸天一个ID静静呆在观众列表里。
这人怎么不问了，再问他一遍昨天的问题给他一个开口的契机也好啊。
他故意反复快速地开关英雄属性页面和出装页面，暗示自己的铭文出装。
尧霸天：【带的是十二攻速铭文对吗？】
对方没让他希望落空，他迅速咽了咽口水，咳了声，脸着火般滚烫，“嗯，晚sàng好，尧…霸天。”
尧霸天：【晚上好。】
见对方有回应，他心下跟着稍稍放松了些。旋即不由琢磨起对方ID，又想到教学里说直播就是想什么说什么，他脱口而出，“你叫尧霸天，是个小学sēng吧。”
这话题实在生硬，听起来还不太友好，说完自觉有些尴尬，他干笑了两声掩饰。
尧霸天：【不是，我十五。】
“这么巧？我也十五！你这名字我还以为是小学sēng呢。”
他零一年生，他爸为了让他早点上学，户口本登记的零零。结果还是因为学习菜，一年级便被老师强制留级，现在同学几乎都是同龄人。改年龄对他唯一的好处是恰巧让现在的他符合直播年龄要求。
尧霸天：【不霸气吗？】
不咸不淡的话，两人能聊上几句，他清楚主要是对方捧场。
“就是太霸气了才像个小学sēng啊。”
尧霸天：【那什么样的名字不像小学生？】
他语气不由有些傲娇，“像我这样的，是不是很帅？”
单枪匹马独行这个ID他想了好多天，翻视频、查百度，终于组合出这么一个尽显孤独决绝且低调成熟的名字。起名上他废了好些功夫，还是有些自信的。
尧霸天：【很帅。】
姜应时满意了，主动提起昨天问题：“你昨天问我nù娜出装和打法，想学这英雄是吧？”
尧霸天：【嗯。】
“咳，那就多看我直播多学。”
尧霸天：【还以为你要教我。】
“嘿嘿，这个看天赋，想打好得自己看懂我，我是在帮你。”
尧霸天：【好。】
这人挺听话，好像挺好骗。
姜应时眼睛一转，又加了句，“nù娜你学我就好了，看太杂反而会不知道怎么玩，看懂我滴nù娜，我保证你什么打法都能领悟，单排sèng率九十没问题。”
尧霸天：【好，谢谢。】
胡诌两句，还被对方感谢，他压住嘴角，“哎呀，客气sén么，小意思啦。”
连续每天晚上，几乎一到十点，尧霸天便会出现在直播间。
露娜这英雄靠技能和普攻连招，细节多。担心对方看不明白，姜应时会边操作边讲连招。
他发现对方话很少。只有他问什么，或者他开口没人理时，对方才会回应几句。
但有个固定陪聊的观众，他直播有了点勇气，也慢慢摸索出一些直播技巧。
系统消息：欢迎封我不是好人进入直播间
姜应时嘴上讲着操作，眼睛默默关注着直播间动静。
两周过去，观众进来又离开，留下零星的弹幕、零星的关注，收益只来自尧霸天每天送出的价值一块钱的鱼鳞，他心里却已平静许多。
“一天一块钱，五天就是五块钱，五块钱你可以买杯奶茶喝嘞，你个小学sēng零花钱很多吗？”他又提醒对方不要送。
但只有这个要求，尧霸天视而不见。
“犟驴。”他笑着说了句，回到游戏。
他在草丛中空A两下，攒被动等标记，“看我这波蹲他。”
“一技能打兵线接大招，大招，平A接大招，A，A，再回来，平A，我又来了兄弟，想跑？二技能吸住，平A，A，滑走，平A追上……死！”他几个连招击杀对方上单，“怎么样，Z字飘一打四，看懂没。”
尧霸天：【嗯，很清楚。】
封我不是好人：【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打四？三个小兵也算上了？】
“小兵怎么了，三个小兵两百多块呢。两百多块啊，够吃五六只白切鸡了。就说我秀不秀吧。”
尧霸天：【秀。】
“当然，没实力怎么做直播。”
以前的弹幕发完一句话就没下文，尧霸天便会接话。大概是怕他尴尬。
封我不是好人：【四十块的白切鸡？那不得是速成鸡吗。】
“速成鸡是sén么？”他没听过这种鸡，“除了公鸡、母鸡，还有速成鸡？”
封我不是好人：【主播有一种没有被知识玷污过的纯洁感。】
这话他懂，是在说他没文化，姜应时哼了声，“管他什么鸡，好吃就行了，照样丝毫不影响我精明神武的大脑打出神一般的操作。”
封我不是好人：【这么牛？那能带粉吗？】
说起带粉，他一个人常常不知道讲什么，初始想过问尧霸天双排，希望有人同他讲话。
但他当时摸不准尧霸天性格，怕被拒绝，或者对方不好意思开口。担心直播间仅有的两人尴尬，便打消了念头。
“能啊。”现在不只有两个人，他也大致对尧霸天有些了解，果断同意。
直播间礼物界面出现一个价值三百的鱼烛灯笼。
“谢谢封我不是好lén送来的鱼烛灯笼。你这让我很羞涩啊小兴弟，我都要说不cū话了。第一次来就送这么贵的nǐ物，我原来这么有魅nì吗？”姜应时第一次收到大额礼物，不知道怎么感谢，干脆还是直接想到什么说什么。
封我不是好人：【主播普通发不包准。】
“封我不是好lén，封我不是好lén，封我不是好lén。”姜应时
连着念了好几遍，“你就说你léng不léng听懂吧，听得懂就说明我滴普通话没得问题。”
封我不是好lén：【师傅别念了，名字已改。】
搜索不到对方名称他意识到对方不是Q区，“呃，V区啊，V区我没号，要不我帮你打？”
封我不是好lén：【主播是小屁孩吗，我们成熟的人都用微/信。】
“乱讲，我是天才少年好不好，我们年轻人只用Q/Q，不信问尧霸天。”
尧霸天：【……】
“省略号什么意思哦！”
尧霸天：【我都有。】
“那你可真是端水大师。既然你有V区，我带带你？”
尧霸天：【不了，谢谢你。我看着就好。】
“为什么？不方便？”
尧霸天：【不是。】
不是？那今天他偏要带他。也是仗着这些时间摸准对方心软容易妥协的性格。
姜应时立马装出不敢置信的语气，“那你竟然拒绝老子？”
旋即他又转换傲娇语气继续说：“我可不是随便带人的，你确定要错过？再给你个机会，最后一次啊，你重新组织下语言，好好考nǜ考nǜ怎么嗦。”
尧霸天：【我没钱送礼物。】
“一块钱不算钱？”
封我不是好lén：【主播竟敢威胁观众。】
“这小子学我露娜两周了，我得负责地考验下他露娜学得怎么样。这叫严师出高徒。尧霸天给你niáng秒钟啊，我计时喽，我要开始计时喽~1，nī点1，1点nīnī，1点1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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