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餐,展千元主动起身,打算把餐具放进洗碗机。
陈楚凉喊住她,从善如流地自她手中接过碗筷。
“找你过来不是为了让你做家政,只完成合同中约定的工作就好,其余的交给我。”
言辞并无苛责之意,相反带着一种礼貌的关切。
展千元从容应下,笑着说:“那我先借用一下卫生间。”
“记得在哪里么?”他问。
“记得。”她点头。
她离开餐厅,偌大的空间里剩下陈楚凉一个人。
他把餐具收拾好,见展千元还没出来,拿起手机,在通讯录界面划了划。
翻到一个名为“苏文黎”的人,陈楚凉指尖悬停片刻,轻轻按了下去。
和彭齐一样,苏文黎也是陈楚凉的大学同学,毕业后在一家投行工作,后来单飞做自媒体,目前是财经类知名大V,每每发文互动,都有十余万回复。
先前陈楚凉身居企业高层,洞悉行业动向,苏文黎常常找他交流观点,顺便套点可以说的行业信息。他不知道陈楚凉停职的事,不久前,还在微信上问过他,最近是否有值得关注的消息。
电话很快接通,对面传来一道散漫的声音:“唷,陈哥。平时都是我找你,难得你主动联系我。”
陈楚凉没心思和他寒暄,开门见山道:“你知道最近有个职业叫‘哄睡师’么?”
“知道,去年提出的词么,但是一直没有专门的机构进行监管,乱得很。我觉得不太行,就没怎么看了。”
陈楚凉“嗯”了一声,“最近可以看看。感兴趣的话,想请你帮忙发个互动。”
和“哄睡师”本身相比,陈楚凉请他帮忙一事令苏文黎更感兴趣,当即便问:“什么互动?”
“大家找哄睡师的经历分享。最好是正向的,最好聚焦于某一平台。”陈楚凉淡声说。
“你要那个平台得利?”苏文黎若有所思。
“……不。”
“那就是要某个人得利。对方是哄睡师?把名字发给我。”苏文黎毫不避讳地说。
目的被对方戳破,陈楚凉蹙起眉,有一种被冒犯的不悦。
见他不答,苏文黎又加了句:“陈哥,我得清楚你的想法,才能更好地引导大家回复,收集来你想要的东西。”
反之,如果他什么都不说,很可能会白忙活一遭。
“没必要这样复杂。她接过的单不是一个两个,你只管发便好,总会有人站在事实的一边。”陈楚凉淡淡道。
苏文黎笑了声,“你就这么信任这位哄睡师?”
“嗯。”
“行。”见他已经决定,苏文黎没有再劝。
既然论坛上的同行,可以用想当然的理由贬低她。
那么真正被她帮助过的人,也可以用亲身感受,自发地为她正名。
他不相信只有自己承过她的温暖,也不屑于用控评的手段。所要做的,只是吸引大家的注意,激发大家表达的**。
善待世界的人,理应被世界善待。
“谢谢。什么时候有空,请你吃饭。”
“不用,你给我爆了那么多行业消息,我还没请你吃饭呢。”苏文黎笑嘻嘻道。
言下之意便是,以后也请继续。
挂断电话,才发现展千元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沙发上。
注意到他的靠近,她抬起视线,朝他微微一笑:“陈先生忙完啦?”
刚才从卫生间门出来,就看见陈楚凉站在屋内的一角,手机贴近耳畔,不知道是在和谁打电话。
她没敢打扰,只是默默看了会儿他的背影。
他的身形依旧笔挺,举手投足间少了几分沉郁,多了几分凌厉。
像一把在鞘中沉眠已久的剑,忽而抽出一小截,隐隐地露出锋芒。
他走到她身边,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来。两人之间隔有一段距离,展千元依旧感觉到海绵垫略微下陷。
“陈先生今晚的哄睡……希望是线上,还是线下?”她问。
线上哄睡,双方不必面对面,更自在些。缺点就是,她可能无法得知他的真实状态。
线下哄睡,展千元没试过,可能会尴尬。好处就是,她可以亲手调节灯光等因素,给他营造一个更适合休息的环境。
她推测陈楚凉会选择线上。
毕竟深夜与异性共处一室,即使有合同约束,多少还是有些暧昧。
没想到,陈楚凉却说:“线下吧。”
展千元眨眨眼,半晌才说:“啊,好。”
她计划晚上十点督促陈先生休息,如果是线下就要继续留在这里,她没想好这段时间要做什么。
“看电视么?”陈楚凉适时提议。
她松了口气:“可以。”
话音落下,他忽然探身过来,两人间的距离迅速拉近。展千元不明缘由,下意识绷紧身体,直到他拿到茶几上的遥控器靠回原处,才舒了口气。
继而,为自己的多想感到惭愧。
都已经签过合同了,陈先生不是不遵守约定的人。
她紧张,追根问底是自己心虚。
陈楚凉把电视调整到一般频道,把遥控器递给她:“喜欢看什么,自己换。”
“陈先生不看吗?”毕竟他才是屋主人。
“有些事要和朋友联系。”
“是刚才那个电话?”
“不是。”
展千元没有再问,接过遥控器,随意切了几个台。
兜了一圈,最后播回那档深海生物纪录片。
今天的主角是萤火鱿,如名一般,自身可以发出幽蓝色的微光。
为了让画面更加清楚,陈楚凉帮她关了灯。室内光影随着萤火鱿的游动不断变换,水波与幽光相映成潮,梦幻般跃动在墙壁上、沙发上、陈楚凉的眉目间。
展千元看着看着,便不自觉走了神。
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只见笔记本电脑摊在膝上,他面色严肃,打字的间隙,时不时偏头沉思。
茶几上还放着一打牛皮纸,亮漆的钢笔夹在指间,偶尔在纸面上记上两笔。于是,那清隽的字字句句,也随着水波一同浮沉。
忽而下抑,忽而冒起,像他未明的前路,像她不安定的心。
终于播到制作人员名单,展千元定了定神。
“十点了,陈先生该准备休息了。”
陈楚凉那边的事正巧告一段落,他起身给两人各倒了杯水,并不急于进入卧室,而是问她:
“一会儿哄睡结束,你怎么回家?”
展千元还真没来得及想。她第一反应是坐公交,但时间太晚,可能会错过末班车,话到嘴边改成:“我打车回去。”
“这边是别墅区,比较偏,不好打车。”
“那……”展千元面露难色。
“我安排车送你吧。”
他在手机上点了几下,随后发给展千元一串号码。“司机是自己人。你走的时候联系他,我打过招呼了。”
大晚上的,安全第一。与其冒独自一人打不到车的风险,倒不如承他的情。展千元没有推辞:“谢谢陈先生。”
见他还站在原地,她试探地说:“那……陈先生先换一下睡衣?我们现在开始?”
陈楚凉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走进卧室,顺手带上了房门。
门再打开时,他已经换好了衣服。
白底小熊图案的睡衣,尺码似乎有些大了,袖口盖过他半个手掌,脚踝处也堆出几层褶来。
十分可爱。
展千元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
陈楚凉略显不满地眯起眸子,转身回到床上,一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似是不愿给她多看的机会。
完全的黑暗偶尔会滋生焦虑,展千元特意留了一盏小夜灯,把亮度调到最低。
为了防止离得太近两人尴尬,她从餐厅搬了一把椅子,靠在卧室门旁,把屋内的空间完完整整地留给陈楚凉。
又折腾了一天,他有些累,没有选择和她聊天,只是请她读书。
来得匆忙,展千元没拿自己的故事集,便从客厅的茶几上随便拿了一本。
结果翻开一看。
是一种自己看不懂的语言——除了书籍上的文字以外,还有他的手写旁批。
陈楚凉察觉到她的沉默,忽然想起什么:“抱歉,桌上的几本是俄语的,窗边的矮柜里有中文书。”
展千元纳罕。
在她看来,能用英文与人交流,就已经很了不起——至少她做不到。
而他还会第二门外语。
日间从各处细节中透露出来的落差感,在浓稠的夜色里发酵,涨得她胸腔发闷。
此刻的她,无比庆幸自己在合同中加了最后那项条款。
待一切尘埃落定,他自当光芒万丈。
太阳该与太阳并肩。
而她只是一粒星子而已,在太阳暗淡时,偶然与之错身。
她按照陈楚凉指示的地方找到了书,一本中译本的《英国病人》。
“陈先生之前看过这本吗?”她问。
“没有。”他简短回答。
书里的男主是一个被严重烧伤的人,躺在床上修养,一位女护士负责照料他。
她为他从头读起,语速放缓,借着故事将自己的情绪一并隐藏。
书中写道:“晚上的时候他从来不会累到想睡觉。她念书给他听,念能在楼下藏书室里找到的任何一本书。”
她读完这句,话音略一停顿。
真巧。陈先生也不想睡觉,她也在念书给他听。只不过,她的书不是在藏书室里找到的。
展千元抬眸看了陈楚凉一眼。
正和他的视线撞上。
半阖的眸子,被黯淡的光线镀上一层昏朦。疲倦无处遁形,她似一眼望穿他的孤寂。
她移开目光,故意带上玩笑的语气:“陈先生,养盹儿是要闭上眼的。”
“展小姐。”他同样以称呼开口,让她瞬间有一种两人在对对子的错觉。
她静静地等,而他迟迟没有下文。半晌,他闭上眼睛,淡声说了句:“今天的时长满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可是如果按照平台的规则,客户睡着以后才算……”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忽然变得认真:“展小姐,在我这里,不用担心平台的规则。”
“该怎么样、要怎么样,由你我说了算。”
我来啦!今日份晚安!
晚上的时候他从来不会累到想睡觉。她念书给他听,念能在楼下藏书室里找到的任何一本书。——迈克尔·翁达杰《英国病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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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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