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和元年。
上京,右相府。
唐昭离枯坐于老树下,怔怔地望着院中四四方方的一小块晴空。
正值夏日,此时的秋荷院还未曾衰败凋敝,院中草木葳蕤,荷花盛放,一片勃勃生机。
可唐昭离却只觉得了无生趣。
那日撞破何鼐和淳恪的私情后,她便被几个粗壮的婆子押来了此处,明面上说是静心修养,实则是关押监禁。
“夫人,您便在此老老实实地呆着罢。”
为首的婆子俯视着跌坐于院中的她,口吻严厉地说教道:“人呐,有时候就得任命,既然废为庶人,那便不要再起些不该有的心思。”
“我们何大人是个念旧情的人,虽你已是下堂弃妇,但念在你无家可归,便还是赐下了这座院子,允你在府中将养着。”
“你可千万要记得何大人的恩情,老实呆着,莫做些忘恩负义的丑事出来!”
……呵。
听了这话,唐昭离只觉得可笑。
不该有的心思?
当初他是最低微的奴隶时,怎不讲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妄图高攀公主?
赐下院子?
他可莫要忘了,这处宅子建成之初,不过是她众多府邸中的一处小小别院。
当初他初入朝堂,因上值的地方离公主府甚远,她不愿他劳累,故将这处住所腾出来交予他,供他歇息。
说起来,此处约莫还挂在她的名下。
好一出鸠占鹊巢的戏码,好一个厚颜无耻之徒。
究竟是谁忘恩负义?又是谁做下了恩将仇报,吃里爬外的丑事?
她可真是错得离谱。
悔恨如同一张巨网,将唐昭离兜头拢住,令她几乎窒息。
那些过往深深地扎根于她的脑海,从此她的世界,只留下了万古长夜。
墙外突然传来了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可这又与她何干?唐昭离扭头望着那堵墙,冷漠地想着。
不过,若是能来个杀手翻进院中,送她前往地府与父兄团聚,那便太好了。
破空声响起,竟真有一道人影利落地翻进了院子。
可他并非杀手歹徒,而是已经阔别多年的故人。
崇霄未曾想到自己这一唐突之举会被唐昭离撞个正着,也未曾想多年后的重逢竟是这般尴尬的境地,他顶着唐昭离的视线,一时间僵立在墙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高大健硕的男人畏缩在矮矮的墙沿,瞧着竟是有些可怜。
他一边打量着唐昭离的神情,一边试探着开口。
“……昭昭,好久不见。”
低沉的嗓音被刻意压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地讨好。
亲近之人皆唤她阿离,唯有他特立独行,从小便固执地喊她昭昭。
唐昭离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崇霄?!你怎么在这?”
她震惊极了:“你此时,不是应该在北地驻守的吗?”
“只是因公事回来一趟罢了。”似是想起了什么,崇霄的眸中暗淡了些许,“新皇登基,我们这些驻守边关的将军们,理应回京向他述职。”
提及新皇,两人都有些郁郁,一时间竟是都沉默了下来。
还是崇霄率先打破了安静。
“我……你……”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却顾虑重重,最终也只是局促地抿了抿嘴,将这些话语尽数咽入了腹中,只留下淡淡的一句:“我今日刚到,就是想……过来看看你。”
他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浮灰,向唐昭离走来。
崇霄变了很多。
从小便精致的容貌已经完全长开,瞧着竟是比从前更加的俊美无俦,桀骜不驯。
他身上那种豪族公子的天真烂漫已然消失殆尽,如今的他,倒像是一把凝结了北境高原千年霜雪的尖刀,冷肃锐利,锋芒毕露。
唐昭离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突然意识到,崇霄已经不再是那个与她一同纵马京城,肆意张扬的小竹马了。
他长大了,从漂亮精致的少年,变成了硬朗英挺男人。
“你……还好吗?”
宽肩窄腰,眉目疏朗的男人缓步走到她的面前,他收敛了全身的冷意,半蹲下,仰视着她。
那双浓墨点就的眸子专注地凝望着她,像一汪平静的湖水,一如既往地满溢着温柔与明亮。
唐昭离竟有些不敢与他对视。
“挺,挺好的,”她强撑着讲了一些言不由衷的话,“此处很清净,无人会来打搅我。”
“这儿本就是我的一处别院,住在自己家中,又怎会过得不好?”
“难不成何鼐还会小气到克扣我吃食吗?”
唐昭离想要撑出一点笑容来佐证自己过得很不错,可僵硬的脸庞却硬要在此时与她唱反调,她努力了许久,最终也只是勉勉强强地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罢,她丧气地想,崇霄他一定会嫌弃我如今的落魄窘态吧,毕竟即使是府中的仆从,如今也是视我如敝屣。
可崇霄却是极认真地倾听,没有讥讽,没有嗤笑。
他只是又抛出了一个令唐昭离难以招架的问题。
“不,我指得不是这些身外之物。”
他眼眸中荡开了一圈涟漪,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泛起了细细碎碎的期待。
“我只是想知道,你现在过得开心吗?”
“若你不开心,我可以……”
“我当然开心。”唐昭离打断了他的话。
一些不合时宜的自尊摆布着她,令她下意识地不想再听崇霄说下去。
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想让他知道她如今过得并不好。
“这可不就是我一直期盼的生活吗?”她摆着那副僵硬的笑容,说着违心的谎言,“崇三,你是知道的,我一向没有什么大志向。平生所求,不过是能一直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以及……”
她强忍恶心:“和所爱之人相携共白首。”
此话一出,崇霄眼中的光骤然沉寂。
和所爱之人相携共白首。
好一个相携共白首。
那种久违的,针扎般细细密密的刺痛感再次如潮水般满溢,一波又一波地拍打着他的心口。
深深的懊悔几乎击垮了他,竟比当年那封喜帖更令他绝望。
“所以……”
他望着眼前微微笑着的唐昭离,咬咬牙,问出了那个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回避的问题。
“你依然如当年那般心悦何鼐,对吗?”
他就那么好吗?
好到让你如此维护他,纵使他如此不堪,纵使他欺骗了你,毁了你的所有,你也依然对他不离不弃?
院中一阵静默。
唐昭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一个谎言的背后需要无数的谎言去支撑,她知道她此时应该坚定地说“是”。
但她实在说不出口。
她恨何鼐,恨不能将他抽筋剥皮,生啖其血肉。
心悦?在极致的恨意面前,所有的情爱都太微不足道了。
任何沾上何鼐的事情,她都觉得恶心。
这片刻的沉默让崇霄看到了些许希望。
他摁住了唐昭离的肩膀,令她看向自己。
“昭昭,你与我说实话。”
“其实,你被何鼐胁迫了对不对?”
“他不想背负抛弃发妻另攀高枝的丑名,于是先对外宣称你品行不端,将你休弃,而后,又假惺惺地以你忧思过重,突发恶疾为由,将你囚禁于府中。”我早该想到的,他这样的小人,行事自然一如既往的卑鄙!”
是了,一定是这样。
崇霄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唐昭离。
她瘦了,也憔悴了。
眼眸暗淡,唇瓣干裂,神色疲惫而哀伤,周身围绕着化不开的浓重郁气。
这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哪里还是他记忆中那个明眸善睐,天真无邪的小公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要带着她离开这里,他要带她回北地,在那儿,谁也别想欺负昭昭。
他错了,他该早些回来的,他不应当让昭昭独自一人面对上京的牛鬼蛇神。
崇霄充满安抚意味地勾了勾嘴角,那双一贯慑人心魄的桃花眼微微扬起。
清亮的眼眸中,只映着唐昭离一人的身影。
“昭昭,你想不想离开上京,同我一道去北地?”
“我此次并不会在上京久留,明日随其他几位驻边将军见完新皇后,便要连夜启程,返回北地,继续驻守边疆。”
“昭昭,你莫怕,”崇霄道,“若你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上京的这一切,我可以带你去北地,去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
“有我在,北地全境没人敢欺你辱你,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昭昭,你随我走罢?”
唐昭离怔怔地望着崇霄。
你竟然要带我走?
她以为自己的这一生,已经定格为一个可悲的笑话,却不想,他竟给了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但是,她却绝不能这样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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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姿飒爽将军公主X高岭之花钓系权臣】
武威公主公仪荧自幼桀骜不驯,又天资聪颖,做一事成一事,自认这世间无人能够算计拿捏得了她。
直至京中突然疯传起了一个谣言:
她某次醉酒后口出狂言,竟说那清冷自持,松形鹤骨的中书舍人裴序,如痴如狂地思慕于她。
公仪荧:…………胡说!我不是我没有!我哪敢调戏那块又冷又硬的冰碴子?!
父皇大怒,命她彻查此事,还裴序一个清白。
公仪荧头疼不已,只得一边派人着手调查谣言,一边亲自找裴序赔不是。
*
中书舍人裴序清谡端雅,光风霁月,因姿容甚美,曾被圣上钦点为本朝最年轻的探花郎。
他虽出身寒门,但为人刚正端方,不参与党争,亦不追名逐利,乃本朝简在帝心的人物。
若说公仪荧是空中自由翱翔的鹰隼,那裴序便是山尖那一抹皑皑白雪,是性格脾气完完全全不相干的两个人。
可是,无人知这皑皑白雪曾夜夜辗转反侧,筹谋着以身为饵,将鹰隼占为己有。
小剧场:
婚后某次宴请亲朋,裴序的至交好友郭子修喝了个烂醉,晃晃悠悠地拽着公仪荧道:
“看到殿下如今与裴序这般情投意合,我便放心了。”
“当年这厮摁着我帮他造谣,可着实让我愧疚了好多年……”
“郭兄!”
向来从容不迫的裴序蓦然变了脸色,失态地打断了郭子修的喋喋不休。
“郭兄,这种酒后胡话可休要再讲。”
#最高端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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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诀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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