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您久等了。”庄岍从楼里出来就看见靠着墙，闭着眼享受阳光的孙姐。
“刘老累了吧，他这身体越来越差了。”孙姐自顾自说着，突然顿住，一拍额头，“哎呀，我说这些干什么，走走走，我带你去居住区，大乔这张嘴我可讲不过她。”
居住区的大门口，乔佲环抱着双臂，一条腿支撑着，另一条腿半屈着，翘起脚尖不断拍打地面，频频低头看着腕表。
看到二人渐近的身影，她扬声说：“哟，回来啦？”
“大乔，人我可给你送回来了，要验验货？”孙姐掰过庄岍的肩膀，让她在原地转了半圈。
庄岍被她抓住肩膀的瞬间有些许不适应，她想要挣脱开孙姐的钳制时，孙姐又把她转回来。
“如假包换！”
乔佲皱着鼻子笑骂道：“大姐，你戏真多。”
“我还在上班，走了。”
孙姐摆摆手离开，乔佲则带着庄岍进了居住区。
乔佲推开门，“噔噔！怎么样？我收拾得还可以吧？我在你隔壁309。”
映入眼帘的空间，比白塔的房间要宽敞，虽然比不过撤员舰上的大，但基础设施一应俱全，窗外就是香樟树的枝干，正午的阳光照进来，庄岍被木质地板反射上来的强光刺得眯起了眼。
她说：“谢谢。”
乔佲注意到了她的不适，向前走了半步，挡在最亮的那块地板前。
“虽然是西晒，但阳光很不错的，人对阳光的需求可不比植物少。”
“你要休息一下吗？”乔佲指了指那张一半落在阳光里的床。
“不用。”庄岍摇了摇头，正想说什么，又突然顿住，“那……我去一下卫生间。”
“卫生间在那边。”乔佲指了一下房间角落，“那我在外面等你呢？”
“好。”
庄岍转身进了洗手间，时隔多日的任务提示并不能给她带来惊喜，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小天才在引导她寻找什么：
【三级任务：去找刘斯年】
【当前进度：■■□】
她大概知道这次的任务还差什么了。
-
庄岍又一次带上降噪耳机，她一边往自己身上扣安全带，一边问道：“这样会不会太高调了？”
“铁路全线停运，我们只能这样走。”乔佲说着，将启动杆向前推进，顷刻间直升机的旋翼打开，她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去安岭还是我的直升机最快，而且，育学路虽然在老城区，但佳园小区边上那所军医院的停机坪还没有废弃。”
“你怎么知道佳园小区的？”庄岍皱着眉问道。
她总算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她邀请乔佲陪她一起回家的聊天记录里根本没提过她住在哪里！
乔佲被她问的一愣，飞机平稳在空中移动后，她开启了自动飞行，转过头来看向右手边满脸疑问和戒备的女人。
她用指甲敲了敲腕表屏幕，说道：“个人资料。”
见庄岍还是那副不相信的表情，她暗骂自己多嘴，为了让庄岍放心，非得多说那两句！
乔佲继续解释道：“你先前不是说乔琪找你吗？说了你家着火的事，我就想着帮你查一查，调取资料是时候正巧看到了，乔琪这个人老爱夸大事实。”
庄岍面上的表情渐渐好转，她并不介意乔佲调查她，但合作最重要的相互信任，乔佲不应该这样瞒着她。
“乔佲，我不喜欢被人骗。”庄岍定定地看着乔佲的眼睛，乌黑的眼珠子里倒映着她自己的脸。
“我错了。”乔佲立刻道歉，庄岍给了她一个台阶，她自然要接下，“庄女士，我向你保证，以后一定知无不言！”
庄岍点点头，状似不经意般问了句：“你想去我家找什么？”
“什么？”乔佲的表情有一瞬间僵硬。
耳机外是爆破般轰响的螺旋桨声，耳机内只有沉默。
庄岍直视她，很自然地换了一个问题：“那你知道刘斯年吗？”
乔佲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她扯了扯嘴角，“你怎么问这个？”
庄岍没有解释，只说："你不是知无不言吗？"
乔佲感到懊恼，她今天一直在为一时嘴快付出代价，她不理解庄岍为什么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尖锐。
她们二人都默契地忽略了第一个问题，乔佲回答不了，庄岍也没打算从她嘴里知道答案。
“刘斯年，你找他们做什么？”乔佲搭在操纵杆上的手紧了紧。
“他们？”庄岍隐晦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粉色外壳的腕表，“刘老让我去找他的儿子。”
庄岍轻飘飘一句话，勾起了乔佲有些久远的回忆。
彼时，刘斯年在她和乔琪里选了乔琪。
那之后，她很少和刘斯年碰面，但当每晚训练结束，她和乔琪躺在一张床上时，总能听到乔琪说起这个大哥哥。
有时是给她带了新鲜玩意儿，又或者答应表现好就给她买外面女孩都喜欢的蛋糕作为奖励。
乔琪为了那块六寸的圆形蛋糕，每天都拼了命的训练，是训练营里最刻苦的孩子。到了刘斯年兑现承诺的那天，乔琪神神秘秘地从床底下拿出来一个六边形的纸盒。
“姐，生日快乐！”乔琪双手捧着白色纸盒送到她面前，纸盒里是一块三角形的抹着粉色奶油的切块蛋糕，最上面顶着对半切开的草莓。
那天是她们被老会长捡到的第十个纪念日，也是她和乔琪这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妹新生的日子。
训练营里有严格的作息规定，到点熄灯，过了时间还有夜班教官巡逻，乔琪很想点一支蜡烛，蜡烛的火光太醒目，太容易被巡逻的教官发现。
乔佲最见不得妹妹掉眼泪，她很难接受一个手臂脱臼都不喊疼的人，因为这种小事哭。
那时年仅十来岁的她从床缝里摸出一只被她昧下来的香烟，那是她替刘斯年做事，那人私下给她的奖励，因为怕被查到，纸卷被她塞得皱皱巴巴，还沾上了不少灰。
两姐妹在黑暗的墙角偷偷点燃了那支代替蜡烛的香烟。
彼时她们还没有正式的名字，大家都跟着老会长喊“大乔小乔”。
“告诉我刘斯年在哪。”庄岍像是笃定她会知道一样。
航线空旷，乔佲彻底放开了手，双臂环抱着耸了耸肩，无奈道：“我倒是想告诉你，但我也不知道。”
“乔琪大概知道。”乔佲又补上一句。
“海鸥吗？”庄岍用指甲在侧面的玻璃上轻轻划拉，喃喃自语。
她耳旁响起乔琪对她说的话：“我只是在告诉你，不管是海上还是陆地，海鸥都能到达，我的眼睛比乔佲看得多，预言家需要这样的同伴，你有理由选择我，乔佲不会怪你的……”
“庄女士，你信我吗？”
“……”庄岍没有回答，她也说不清。乔佲接近她有多少目的，那只有乔佲自己清楚，她在火山口提出合作，只是因为当时的她没有更多选择。
耳机里一阵安静，聪明人之间不需要说太多话。
乔佲自嘲地笑出声：“不好意思说吗？没关系，三天之内，我会告诉你，刘斯年在哪里。但我有个条件——”
“嗯？”
“我希望我们的合作继续。”
-
“庄岍！”乔佲一把握住庄岍正要解开安全带的手，沉吟片刻，嘱咐道：“你做好心理准备。”
军医院的停机坪在就诊中心的楼顶，庄岍从机内的玻璃窗看出去，一眼就找到了她的家。
佳园小区是四十年前的建筑了，整体风格和周围新立起的住宅放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外墙用的是早年间流行的长方形贴面砖，时间顺着砖与砖之间的缝隙留下黄褐色的痕迹。
一片被烟雾熏黑的墙面在这里尤为扎眼，即便此刻已至日落时分，那一片墙面依旧醒目。
庄岍心里有些埋怨自己。如果，如果她拜托社区人员帮她接管房子，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那是妈妈花了一辈子积蓄，到死也不让她卖掉的房子！
妈妈闷在氧气面罩里的声音说：这间房子是她和小岍的家，房子在，家就在……
庄岍一瞬间没了吃饭的胃口，她和乔佲说了一声之后，就径直越过马路，踩着倒数到1的绿灯跑到了对面。
乔佲知道她家的地址，不用她带路也不会走错。
也幸亏这道小门没有保安守着，她掏出钥匙打开老旧的门锁，秉着一口气跑上了三楼的台阶，在一道挂着绿色网布的不锈钢防盗门前停了下来。
她看着眼前被烧掉一半的倒着贴在门上的福字，和被烟燎出蜿蜒纹路的喜庆红色对联，脑子里不停闪现乔佲给她看的报道标题：“5月23日佳园小区6幢2单元308大火”。
眼前防盗门的不锈钢管被练成了斑斓的色彩，锁芯早早烧融，庄岍把钥匙装回兜里，拉开门，走了进去。
一瞬间，她的双腿像被滚烫的铅水浇筑，凝固，变得异常沉重，入户处仅仅抬高五公分的地板她怎么也上不去。
她记忆里的白墙不再，肆虐的痕迹永久留在了墙上，尽管里面的灰烬已经被人收拾了干净，还没来得及被烧毁的物品都被安置在了角落，静静地等待主人回家。
庄岍就跟那些铁皮箱子一样，静静地站着，她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门口发出声响。
“庄……”
庄岍僵硬地转过头，像是没上油的老旧齿轮一样，整个人木木的，眼神空洞，似乎还没有从先前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抱歉，我看到门开着就直接进来了。”乔佲把装着快餐盒的袋子提到脸边，耐心解释道。
看着庄岍木然的神情，乔佲突然有一阵说不出来的难受，腕表的震动一直在警示她，面前的人情绪波动异常，但庄岍面无表情，愤怒、悲伤……甚至连眼泪都没有……
“你……还好吗？”乔佲问道。
庄岍摇摇头，眼神似乎终于有了落点，聚焦在她手里的塑料袋上：“先吃饭吧……”
“呃……我家没有桌子了……”她指了指没了挂帘隔断的阳台，“阳台上，可以吗？”
乔佲点点头：“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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