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金钲鼓角

四周的黑影蜂拥而至,扑向他,那一把横刀抵万刃,它剖开它们的齿牙,拿赤红渲染当下。

陷阵之士,有死无生。

刀光堪比日月光,秦戎钺如是。

她驰入他所在的那个暗夜里,狰狞的刀影伫立在她的身侧,像丛生的荆棘,她抽刀,奋力抬臂,斩断它们的枝丫,从一条血路中穿行而过。

原来一个人奔赴向前,可以不是为了功名,不为权力,不为追杀敌寇的残命,仅为追寻她所挚爱之人。

马的嘶鸣声高亢悲壮,它双膝着地,身躯缓慢向一侧倾倒,留给它背上之人下马时足够的缓冲时间,它生前经历过无数次的训练,在忠心的驱使下它至死都在护主。他单膝跪地,抚摸它的鬃毛,安抚它阖眼,离开这个世界。

一众手持弯刀的兵将不断向前进攻围堵,秦衍倚刀起身,那夔龙神翼下的一边断眉不屑的挑了起来,他双唇微启,一声嗤笑。

吐蕃兵将受到挑衅,拍马向前,数十双马蹄踏得腾疾,直奔他而去,他抬颌,提刀,走向那铁刃围剿的孤身之境中。

“秦戎钺!”

就像举头从横生杂乱的枝丫间望见一轮明月,此时的她犹如天降,他看到她来,她的身后有千军万马相随。

她的横刀斩断暗夜环合的荆棘,接着那些游蛇的鳞散了,甲也飘了。

她在马背上倾斜身子,一手牵紧辔策控马,一手向他伸来。

他默然静立,等候她到来,同时,也向她伸出手,瞬间,她像一袭极速又猛烈的风,带他上了马。

“颂颂。”

“嗯。”

“秦戎钺。”

“嗯。”

在她身后,他看不到她的眼睛,于是话语终止在了这里。

援军带来了战马,他牵过辔策与她暂时分离,直到上苍的这一场祭典宣告结束,他抛开身后的兵荒马乱找到她。

风吹动那些枝节,它们掠过,离开了他的视野,明月和他之间再无遮挡,她垂视他,他们相望,于是他的眼眸变得澄澈见底。

他在她的马下,她在马背上伸出一手,轻抚他断眉上的伤口,“秦戎钺,为什么?我们若是迟来一步,你会被他们踏得土平的。”

他不言,只是望着她,唇角微抿,抿出无辜的神气出来。

“秦戎钺,到底为什么?”她追问。

他微微挑唇,似乎要倾吐什么,最终仍是缄口。

“秦戎钺,你是在报复我么?”她哽咽,有股说难以描摹的心流堵得她胸口发痛,“你不告诉我,我会误会你的,我会认为你是在故意惹我担心。”

他微微摇头,伸手抚她的侧脸,“戕人如自戕,颂颂,我并不留恋这片战场。只是,我绝不能让他们再靠近河州一步。”

因为河州是她的家。

万般心绪从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房中流泻出来,她枕在他的掌心泪流不止,“可是,秦戎钺,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那时,你……”

她忽然住口,话语戛然而止,她怔怔望着他的眼底,她望进去,那里面只有她,唯有她,她跟他眼底的自己对视。

她恍然,回想起那时他的神情,她眸光闪烁,再次视向他,于是她坠下马,再次坠入他的眼底。

她的吻落在他的唇上,他揽她入怀,拥紧她,她踮起脚尖迁就他的身高,他垂眸,使她彻底沉溺于他的热意。

她阖眼,眼里仍旧满是湿润,她好喜欢他,她好喜欢跟他对视时的感觉,她好喜欢同他亲吻,她好想对他说一些俗气荒唐的话。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余光里经过了玉旌的马头,两人的甲胄贴合在一起,相互摩挲,轻轻碰撞出细微的声响,她抬眼,轻声吐字:“秦戎钺,我好爱你。”

他颔首回应,眸底是荡漾着涌动着的浓深的热度,它们浇下来,烫得她脸周发热。他轻吻她的额头,眉眼,脖颈,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颂颂。”

情难自己,又一遍念她的名字,“颂颂。”

“秦戎钺,你嘴好甜。”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

“但是,你嘴又好笨,不问就不会讲。”

她声气宠溺的说。

他听着,轻轻嗤笑了一声。

她的肘端架在他的肩颈两侧,双手的指尖情不自禁的弯曲,在他的身后紧紧勾连起来。

她再次踮起脚尖,吻他的唇。

亥正。

大秦一方的兵马在白草茶亭暂做整顿,各道的将领趁这个间隙聚在一起堪会,梅向荣到来时刚好在门口撞见秦衍,他大笑着拍秦衍的臂膀,“好小子!守城之战愣是让你给打成伏击仗了!有勇有谋!”

“梅督谬赞,”秦衍向他拜个手道:“运气好罢了。”

“欸,”梅向荣拉长调子说:“这不能说是单凭运气啊,能把天时地利人和硬凑一起,盘活了,就是大本事。早前二十年我也是你这样儿的,如今不行了,老了!也怕了。”

秦衍嗤笑:“您要是怕了,就不会来助边了。”

两人说笑着步入一间房屋的正堂,其他人已经在了,昌睦公主巡视众人,与他们每一个人对视之后,只道了一句话:“半个时辰后出兵鄯州。”

这是克服鄯州的军令。

一刻钟前,他们歼灭了吐蕃两万兵马,占据鄯州的吐蕃一方可能暂时无法接收到这一消息,就算有幸存下来的溃兵成功撤退后带回了军报,吐蕃在一时之间也存在反应不及,应对不足的可能,他们越早行动,那么乘胜追击,继而一举克复鄯州的胜算就越大。

堂中无人提出异议,咨阅颔首,认领了她与众人之间的这份默契道:“原州道、河州道、武州道、伊阙道各出兵马一万”,她说着看向梅向荣,“梅督手下那二百人跟着历练起来吧。”

梅向荣笑着抬手行礼:“好嘞!”

咨阅又看向堂外,目光冷冽,命道:“斩吐蕃贼首松珏于阵前。”言讫,她的副将席浅潾在一旁躬身领命。

军令下发,众人陆续离开,萧羽刚跨出门槛就被梅向荣赶上搂住了肩颈,拐着他往外走,夸赞道:“行啊你小子,那烟花儿配得真排场,劲儿又足,咱们大伙今后可都指着你打胜仗了!”

“梅督夸大了。”萧羽不好意思的笑笑,“还得请您多指教呢。”

梅向荣握拳,在他的护心镜上邦邦砸了两下,又薅了把他的后脑勺,“谦虚什么,我们那会儿哪有火药?早前三五十年我要像你这样,眼下早张狂起来了,小子,你在后头猫不了多久,早晚都得到前阵带兵去。”

“再说吧,”萧羽捂着胸口笑道:“总说老了老了,梅督这手劲儿谁能遭得住。”

梅向荣听出他的话音来,伸出食指朝他额前敲了敲,道了声好,“只要有心就成。嗨,叫什么都督?凭咱们俩族里这关系,这辈分,你是不是得叫我声爷爷?”

见萧羽脸色怔楞,梅向荣哈哈大笑起来,迈步朝前,背着他挥了挥手,“说笑呢,走了小子。”

萧羽注视着他的背影走远,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一段伤痕累累的经历,纵然这个白发老头故意用笑声来掩饰,他还是窥到了他转身垂下眉眼时那一瞬的落寞。

子初。

深夜里再次起风了,翻搅起残留在此地的血腥气息。

各阵的旗帜在阵前飘扬着,发出脆纸一样的声响,唐颂抬眼,看向她前方的帅旗,它有着颜色鲜明的配色,像她曾经的那身官服一样,不过它上面的花鸟纹理更加丰满,是更加崭新肆意的样貌。

思及此,她在马背上回身,看向她身后两万兵马,他们披坚执锐,整装待发,只待她一声令下。

梁熙君、韦笙、钟黎、程霜控马在前,一同向她视来,一同向她颔首。

她回眸视向前方,闻听行军的鼓声响起,平静的等待着。

武州军阵前。

秦衍调转马头,取下兜鍪向他的两万兵马行摘冠之礼,而后面对他们高声道:“国之运数多艰,赖诸位协力,再安社稷。”

其他军阵的兵将向他们看过来,每个将领与他的部下之间拥有独属于他们的来往礼节。

金钲鼓角声依次响起,声势浩大,余音悠长。

他们预示着这场战役非奇袭,非伏击,而是一场光明正大的进攻。

独孤上野率军前行,伊阙军阵前方的一队兵士演奏完毕后收拾响器撤回行军的队伍之中,但还有一人仍守在原地。

独孤上野看向那个人,逐渐看清她的面容,她驾马,伶仃一人伫立着,望着他,她的马带着她向前迈了两步,又无措的在原地徘徊,后撤回去。

独孤上野喝马,靠近她,“苍苍!你怎么在这里。”

“殿下,”苍苍泪眼朦胧的说:“我来送你出征。”

他靠近她的身侧,看到她手中捧着一枚号角,她一手举起来,摇了摇,含泪而笑,“之前说过,殿下出征时,我会为殿下吹号的。”

他伸臂,揽她入怀,吻她的额头,轻声说:“下次我会留意,眼瞧着你吹,不错眼珠的瞧着,好不好?”

苍苍哽咽了下,在他怀里连连点头,“殿下小心一些。”

独孤上野颔首,一手轻抚她的腹部,“回去吧,早些休息,夜里冷。”

苍苍道好,轻轻推开他,无声催促他,他握了握她的手,驱马转身,行至十米开外,他忍不住回眸,她还在那里,望着他。

“苍苍,”他说:“等我回来。”

她连哭带笑的狠狠点头,“我等殿下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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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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