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闻鼓即战

六人中有两人闻令未动,唐颂驱马数步,觉察出了异样又调马回身,正对上萧羽的目光,不及她阻拦,他微微向她颔首过后,驰马离开了原地,韦笙紧跟着他而走。

“萧泓然,回来!”

此时许一丁驾马奔到了近处,见状说:“唐将军,我去带他们回来!”

“你回来!”

她的呼喊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一次,唐颂惊慌到了极点,她喝马,追随上前,萧岚绘和梁熙君紧随其后。见他们一行人折返,肃州城楼上的弩台上射出了火箭,它们发出尖利的鸣叫,直冲他们的面门而来。

箭镞擦过她的鬓发,她的肩带,火焰燎着玉旌的腿,它痛得嘶鸣,唐颂驾驭方向,一心向前奔驰。

三人消失在她的视野中,又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她凝眸远望,望见闭合至一道缝隙的城门,萧羽和韦笙再一次返回血口腥风中,他们在马上抽刀,捅入了肃州城池的颅腔之内,而许一丁已经抛出了手中的铁鸱,向城楼上攀登。

这一刻,唐颂鼻酸不已,心中五味杂陈,她觉钦佩,也觉庆幸,幸而有这样的同袍,勇者如斯。她暗啐一声,又提唇一笑,躲开一枚火箭,再次高声喝马向他们靠近。

“驾!”

*** ***

“韦笙!”

“韦笙!”

他勉强睁开眼,望见将明的天色和漫天的落雪,那些蛾子钻进他的眼里,使他眼底生涩,不禁又阖上了眼。

“韦笙!别睡着了!”

有人呵斥他,韦笙被迫视向一旁,一人跪在他的身侧,疾言厉色的说:“韦笙!你快死了!”

他冷笑一声,有气无力的道“我死了,不正合梁司长的意么?”

“咱们之间的恩怨还没了呢,你可别就这么轻易死了!”

“行了,”有人插入他们的对话,“把他的伤口给捂好了。”

韦笙闻声看向唐颂,她面色焦急的冲他颔首:“先好好养伤再说。”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落马倒下的,正待回忆时,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侵袭了他的躯体,他冷哼一声,听到有人对他说:“能察觉到痛就是好事,韦笙长再坚持一下。”

那是另外一人的声音,很熟悉,只是他暂时想不起来她是谁了。

唐颂离开兵驿匆忙迈步,迎面正撞上一人,她抬眸,对上了一双笑眼,萧羽问道:“韦笙怎么样了?”

“能活着了。”唐颂说着看向他的左耳,他的耳垂上被火箭燎伤留下了一处缺口,那里的血肉大概永远也长不丰满了。

萧羽注意到她的视线,揉了揉耳垂说:“没事,小伤罢了。”

“别挠!”唐颂急道:“上药了么?”

萧羽垂下手,颔首道:“上过了。”

两人隔着风雪相视,一时无话,唐颂错开了视线,调眼视向角落里说:“萧泓然,我很担心你。”

萧羽笑着耸耸肩,“瞧,我这不是毫发无损么,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那会那儿脑子一热就上了。”

“下一次不要这样了。”

“好。”

唐颂又抬眼,对他笑笑说:“我要去找许一丁。”

萧羽同她一起,两人往肃州城深处走,经过一个院落时,他们同时撤步,往里面看去,一人正坐在一群突厥兵士的尸首旁发愣。

“许一丁!”

院里的人猛地抬头,看到他们忙起身迎了上来,唐颂质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许一丁愣了愣说:“清理地界儿呢,这儿的多,我等帮手呢。”

萧羽笑着训斥她:“我们都不知道你是死是活,正打算从死人堆里刨你呢,你活着,应该告诉我们一声。”

许一丁脸有些红,挠着后脑勺发笑:“卑职不过一员末将,哪里重要呢,二位将军放心,下次我一定及时汇报。”

“没下回了,”唐颂命他立正,问道:“怎么辨别鼓声的,说来听听。”

见她面冷,许一丁吓得不敢嬉皮笑脸了,忙道:“回唐将军,闻鼓即战,闻钲即退……”

听他声调抑扬顿挫的说完一通后,唐颂又问:“方才大军是击鼓还是击钲?”

“回唐将军,击钲。”

“这不是听明白了么?既然是击钲,因何不退?”

“我……”许一丁嗫嚅。

“因何不退?”唐颂逼问。

许一丁没有辩解,行军礼说:“唐将军,对不起,是卑职的错。”

“既然有错,就按照军规受罚,去城门边上罚站,一天一个时辰。”唐颂命令。

许一丁面上流露出错愕的神情,“可是……”

“可是什么?”唐颂蹙眉,“你有疑么?”

许一丁眼睛瞬间就红了,看向萧羽,后者一脸爱莫能助的神色,笑道:“去吧,听军令,这是为了你小子好,长点儿记性。”

许一丁低垂眼睛,默了半晌方才挪步离开。唐颂视着他的背影喟叹一声,萧羽一言不发,他懂她的心境,那是一个她不忍又不得不逼迫自己做出的惩罚。

*** ***

他不喜欢南窗边的光影,那样混沌、消沉,使他轻易就想起湘潭阴冷潮湿的雨天,那时他抬眼,窗边会有人向他视来,眼底掖着笑,还映着一些雨色。

“好些了么?”姐姐走到塌边坐下来,伸手抚摸他的额头,“不发热了呢,再吃几顿药就好了。”

他怕苦,姐姐就把药吹凉,一口一口的喂给他喝,等他喝完又哄他睡觉,他看向角落里受了潮而斑驳脱落的墙皮,栽进睡梦中。

日子是过得清苦,可是姐姐把他抚养得很好,她有那样多的手艺,她上门给闺阃内的姑娘们做梳头小娘,给朱门绮户里的夫人们做丫鬟,她凭借自己的一双巧手给她们绣花做衣裳,所赚取的酬劳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他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那年,湘潭遭了旱灾,朝中钦点了两位覆囚使巡察江南两道的灾情和狱政,其中一位是门下省的官员贾殊,他是朝中一品高官尚书左仆射贾旭恒家的公子,举荐他的正是燕王秦泽。

如此,湘潭一方接待贾殊的态度自是认真异常,某日,他同湘潭官员们前往当地官府的监狱巡察,那身官服被勾烂了,恰好韦慕慕曾为湘潭县令的夫人做过事,县令夫人就把她找来,请她为贾殊缝补官服。

归还官服那日,贾殊正在县令府中做客,于是这件事情便由他本人亲自出面交接,一面之缘,他得以同这位江南姑娘相遇相识,之后,便是数面数十面,在湘潭的政务结束后,他执意要带走她。

韦慕慕有一个条件,她要带弟弟一起走,贾殊答应了她的请求。来到长安,嫁入高门后,韦慕慕日渐接触到了鼎族人家:燕王府,自那之后他便开始入朝帮燕王做事。

那个雨天,在那场审判中,因为所谓的局势,他做出了选择,一个令他追悔莫及的选择。

他恨透了自己,他终于回忆起来自己是如何落马的,一个突厥兵士向他射来一箭,他望着箭镞飞来的方向,竟然没有躲避的念头,他被它带下了马,混战中的人马从他的身上践踏而过,而他就那样堪堪忍受着,想要死去,他该烂成一坨泥。

再次向南窗边看去时,墙上映着一人的身影,他调转视线看向她的侧脸,她正在清洗他的伤口,为他更换药物。

“走开。”他艰难启唇,说道。

她笑着视他了一眼,又专注于手头的事,她不是故意的,只因伤势严重,他痛得皱眉。

“走开!”

她没有理会他的呵斥,而是笑问:“韦司长惯用哪只手?”

“梁落声,我说了,走开!”

落生自顾自的说:“我听他们说韦司长惯用左手,那就好,你伤的是右肩,将来不影响提刀拉弓的。”

“听不懂人话,是么?”他谛视她问。

她的目光从他的伤口处调转,投入他的眼中,“还好那时我也随军出行了,才能及时为韦司长处理伤势,不然是要截肢的,你应当谢谢我。”

他未能久视她,他能从她清澈无波的眼底看清自己,他痛恨自己的样子。

“你应当让我去死。”

他去看窗外那些翩舞的飞蛾了,她在他的余光里垂下了眼睫,“可是伤亡的人数已经够多了。”她轻声说。

“多我一个不算多。”

“我学过算学,不用你来告诉我是多还是少。”

他敛回视线看向她,恰逢她抬眼,“你要说什么?”她倔强的同他对视,眼瞳里的血丝通红。

“谢谢。”

她耐心的等候良久,终于等到了他的回答。她提着药箱起身告别,忽而又是一笑。

“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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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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