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枧溪比了个手势,钟黎站在殿门前屏息蓄力,推开殿门闪身而出,廊中陈着两句花鸟使的尸体。唐颂紧随其后,刚跨出门槛,一群黑衣蒙面者从檐上跃下,举刀冲奔过来。
唐颂拔出一尾刀光,正面承接来人的攻击,对方的刀竖劈过来,她单手握刀,横腕一拦,刀背飞速滑向对方手肘,挡掉黑衣人的刀后,她回身反手将刀身没入对方的腹中,急撤几步将刀下亡灵钉在了廊柱上。
“走。”
她紧压眼眸,向殿中的高枧溪传递了眼色。高枧溪带着许顷智隐没于黑暗,向后殿撤退。越来越多的黑衣蒙面人从殿檐上落下,密如浪潮,远远超出花鸟司的二百人。
钟黎沿着墙根边杀边闯,转过廊间的尽头向后殿的方向赶去,他要去接应高枧溪和许顷智一行人。梁熙君和韦笙一左一右正在与黑衣人酣战。
唐颂连杀几个人后返回殿中,飞身攀上室内的横梁,用刀尖破开殿顶,从堆叠的瓦片中探出身,蹲在殿顶俯瞰当下的局势。
刚刚立稳脚跟,脖颈后刮来一阵寒风,唐颂就势一躺,向前翻滚躲过了头顶一把刀,她奋力挥出横刀,刃如纸薄的刀锋瞬间撕开那人的咽喉,一刀毙命。
她躲开倒下的尸体起身,发现房檐四周蹲伏着许多黑影,蛛网一般地向她围剿过来,她是这网中唯一的猎物。唐颂扫了一眼檐下,花鸟使以少敌众,不占据任何优势。
最佳的撤退路径是她在殿顶上破开的那个洞口,就在身后不远处,她刚一挪步,对方似乎看穿了她的动机,蛛网刹那间收紧,最前的黑衣人垫起足尖,犹如蜻蜓点水般逼近她的面前,刀刃滑了过来,唐颂被迫停步,后仰躲过这一记击杀。
蒙面人的刀身极细,他抬手一个翻转直刺过来,唐颂横举刀柄抵御,刀尖和刀面“砰!”地一声撞击在一起,阻力将两人一瞬弹开。
后方另外一人举刀冲杀过来,唐颂背对来人猛然侧过身,等他扑了个空,一拳捶开他的下巴,握紧刀柄反向插入其腹,又拔刀而出。
黑衣人不依不饶,抬手撒出暗器,飞镖贴着唐颂的脖颈一闪而过,雨水浇在上面反射出锋芒,她心惊胆战的左闪右躲,必须要避开那些暗器,因为那上面分明涂了毒物。
对方的暗器抛撒完毕,竟然被她全部躲开,一个蒙面人再次提刀上前,走跑起跳身轻如燕,穿梭于雨帘之间,三番五次阻挡她的去路。大雾升起来了,再拖延下去,体力和战术上她都维持不了太久,唐颂转守为攻,试探对方的破绽。
她刀法凶狠,发起攻势刀刀划破苍穹,与对方兵器撞在一起,迸溅出火星。蒙面人被他逼退几步,抬出细刃穿过她刀背一侧的缝隙向她脖根处侧切。唐颂反应过来立即松开刀柄,垂手接稳落下的刀再上戳,生生扛住了对方的力道。
白刃加颈,唐颂的脖子被一道阴寒逼着,她死死咬唇积蓄力量,最后腾出一手撞击自己横刀的刀背发泄怒气,沉声道了一字:“滚!”
蒙面人暗道不妙,刀把脱滑之时,狠力一推把唐颂的刀也推掉,他没有给她捡回兵器的时机,一掌劈了过来,唐颂握拳迎他一击。这一交手,双方对视的眼神分外激烈。
两人赤手空拳交战几个回合,唐颂伸臂下腰,一个腾跃落在之前的位置上捡回了刀,她放弃原路返回,而是一路向前冲杀。余光掠过檐下,她看到院落里横七竖八躺着一些尸首,有花鸟使,还有不明来路的黑衣蒙面,更多的是行宫内的太监宫女。浓郁的血水被雨水勾兑,夜间大雾四起,雾也变了颜色,变了气味,呼入胸腔里呛得人脑子发昏。
利器与皮肉之间的撕扯在耳边鸣响,倒下的尸体在泥浆里沉没,一个花鸟使飞上殿檐援助她,却被暗器一瞬封喉,他仰面跌落下去,再无声息,那名司使的面目十分年轻,临死时都没有瞑目,空洞的眼眸望着一处,被雨水彻底浇灭了光泽,鲜活的一条生命就这样在她的目睹下亡逝。
唐颂的兴奋被雨水浇灭了,她开始觉得冷,她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逐渐变得急促紊乱,奔至殿脊尽头,她跨步一跃,踏上另外一方殿檐,今夜的花鸟使不是在迎战,他们是在逃。
身后的黑衣人穷追不舍,前方一波一波的黑影从房檐上漫过来,势如洪水。
唐颂停下来,持刀面对四面八方涌来的黑衣人,暗想今夜大概难逃一劫,其实她很难感受到畏惧,因为她曾经正视过狼眼,嗅过狼烟,今夜命丧于此,死后的魂魄大概也只会感叹一句人生苦短就罢了。
敌人以刀劈面,施加暗器,她尽力躲闪,但是鉴于对方包抄的人数过多,势必不会撑太久。又有一个黑衣人向她扑来,身后也有寒意逼近,她驻足原地不动,凝神静听,突然一个转身挥刀,划开身后那人的脖颈,再回头迎敌。
面前黑衣人的攻势极快,狰狞的眼神几乎贴紧她的面额,唐颂若再提刀为时已晚,她的结局可能就在此时。
刀刃触及她眉心时,对方目眦欲裂,动作瞬间静止,被人从身后入刀捅了个对穿,血红的刀尖从尸体的腹部收回,扬起的血珠“唰”地一下挂满唐颂的眉梢。
尸体倒下,视线豁然开朗,屋脊的尽头立着另外一位黑衣蒙面者。
风雨中,公子如玉,丰采韶秀。他提刀静在那里,眸底含着两池无波无澜的净水,唯有刀尖的血不断滴落。
身处黄泉边缘,拉她回身的人是他。
萧羽,萧泓然。
唐颂用手背擦去鼻梁上的泥污血水,默不作声。他沿着殿脊快步走近她,牵起她的手腕,轻笑道:“脸花了。”
唐颂眼尾微微泛出潮意,垂眼反握他的手,笑着说:“走。”
她来不及问他因何而来,似乎也没有追问的必要。
两人握刀,冲破长夜,沿着殿脊洒下一路血水,冲出花港行宫,冲向城坊间,奈何目前的位置距北城门相隔较远,只能暂时落入街巷中躲避追杀,青石小巷内他们的脚步声沙沙作响,刚转过一个拐角步入一个相对宽敞的街面上,却迎头撞上了一群黑衣人。
唐颂和萧羽退身回去,另找出路。一个黑衣人经过巷口发现他们,吹哨发了个信号,提刀挤了进来。萧羽拔刀出鞘随手一抛,纵身抬腿,足尖轻推刀柄,下一刻刀尖贯穿来人的脖颈。
这场厮杀,撕下了所有人温然的面目。
唐颂眼中映出一片红,她喘息不定,吞咽着嗓口处的雨水凉风,经过萧羽走近那具尸体。尸体眼底灰暗,瞠目看着她。唐颂额头筋络紧绷,她蔑然偏转视线,拔出了尸体喉头的刀。
萧羽望着她平静的背影心情复杂。怜惜,甚至还混合着一丝澎湃。
唐颂转回身把刀还给他,凌乱的额发下,眸光依旧沉静,眼睫缓缓往上抬,碎雨滴落眼底,了无痕迹。冷淡、意兴阑珊,这是她不高兴时的样子,总之,没有惧怕。
她垂眼可能是为了浅笑,其它时候只是昂首伸眉。刀光剑影迫近时,也砍不透她眼里的不屑。
利用街巷的庞杂和曲折只能周旋一时,他们没有足够的视野极易暴露,很快就被黑衣人们围堵进一条小巷内。
巷口两端的黑衣人手持火把向内靠近,光瀑延展几乎就要够到唐颂的脚边,她压抑呼吸,紧握刀柄严阵以待。这些人并不确信街巷内有人,她和萧羽身在暗处,搏斗一番也许尚存生机。
气氛到达剑拔弩张的极点,萧羽却静静移至她面前,摇了摇头。唐颂大惊,猜透了他否定的真正含义,她伸手攥住他的手腕,也摇头。
他垂眼笑了下,夜色浓稠如墨,今夜无月,他笑得比月光还要皎洁。
她的手被他狠心推掉,他留下她踩上墙根借力,飞身上了房檐,这一下惊动了两边的黑衣人,追着他的影子而去,也带走了触及她的火光,巷中只余她一人。
梦一般。
唐颂靠在墙上猛力摇头,让自己更清醒一些,雨水淌进她的衣领,冷意逼迫她打了个寒颤。
这时,巷口处踉踉跄跄跌过来一道暗影,手里的火把滚到了她脚边,照亮了她的藏身之处,那黑衣人看到她独自一人,兴奋地扯掉了蒙面,捂着肚子上一尺有余的伤口,嘶哑地号叫:“这……这里……这里有人……”
血水从他指缝间肆意涌出,他怎么都阻挡不了,可他还是声嘶力竭地喊叫,无奈伤情严重,他气息奄奄,声音难以扩散。
唐颂提着刀,缓慢向他迈进,黑衣人的面色开始变得惊恐,嘚嘚瑟瑟地向后爬去,她踩灭那团火焰,将他濒死的面容湮没在黑暗中。
留在原地不再安全,她靠近巷口观望,附近视野内的环境很干净,不见什么人影。她深深呼了一口气酝酿,快速跨越面前的街道,到达对面的巷口。一直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她重心有些不稳,脚踝轻崴了下,扑倒在巷口的墙壁上。
巷口内伸出一双手,将她拦腰拉入了巷中。唐颂几乎失声喊叫出口,理智最终压制了惶恐。情急之下,她抽出腰带里的匕首向面前凿去,手腕却被对方钳制住了。
“是我。”面前的蒙面人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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