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永四十四年,七月初一,朔望参朝,这是避暑前众臣在大明宫宜政殿的最后一次上朝。
宗正寺卿徐彬硕率先出列道:“回陛下,昨日前太子詹事府詹事回禀说亲王府中其中一位良娣身怀有孕,已三月有余,臣于今日特此回禀陛下,天佑大秦子孙繁盛、繁衍绵茂!”
宗正寺管理皇族、宗族、外戚的谱牒、守护皇族陵庙。秦舒被夺禠太子之封后,如今只能以前太子和亲王来称呼,徐彬硕所指除了皇长子秦舒再无他人。
消息猝然,众臣惊异之余,随着徐彬硕一同跪身道:“宗社之幸!万民之幸!臣等恭贺陛下!”
龙颜大悦,笑中带咳,“众爱卿平身!此乃宗社之大喜之事,皇长子虽有过,其子嗣无辜,朕今日赐秦舒慎始慎终之“慎”字作为封号,望其今后审慎行事,担负起为父为长,教养后嗣的责任。”
众臣齐呼:“上虑英明!”
七月的天,日光热燥,早朝结束后,丹墀下的众多面孔热汗涔涔,唐颂立在高阶上审视他们,透过汗湿看到五彩缤纷的众生相,朝中的局势无形中又起了变化。
走下丹墀,她融于数丛官袍,追上一人,轻轻拍他的肩。户部度支员外郎常子依回头看向身后,见是唐颂,他收起了诧异的表情,驻足笑道:“唐司佐。”
两人因军粮案结识,也算是相熟,唐颂拱手笑道:“常大人何时有空?我请你喝酒。”
“不敢当,称我栖同便可。”常子依回礼道:“无功不受禄,司佐为何要请我喝酒?若是为了向我打听八月都账,我能跟司佐透露的是,今年的度支账目圣上已经画闻了,军粮可以按时出仓。”
“多谢栖同,我确是为了此事。”唐颂笑道:“你也不必跟我客气,叫我姓名便可。”
“酒水就免了,”常子依道:“你我不必讲官场那一套。分内之事,我乐意效劳。今后有机会,出于同僚之谊,我愿意和唐颂你喝一杯。”
这是对她极大的尊重,唐颂颔首,简短道了一字:“好。”
见她没有起步的意思,常子依问:“不一起走?”
“栖同先走,”唐颂笑道:“我等个人。”
常子依越过唐颂的肩线看到一人正迈步向她走来,他颔首:“那我先走一步。”
唐颂转过身等候来人,巍巍殿宇前,他颜貌红泽,远远望着她笑,走近了仍是笑:“好久不见。”
等他与她并肩时,两人一同向前走,唐颂问:“最近很忙吧?”
萧羽点头道:“那批死士很难摸排,清除了一批,还剩一批漏网之鱼,得慢慢清着。”
“最近没有在朝中见到你。”唐颂说。
萧羽侧眸看向她,眼底湛然:“有个死士逃到了铜川,兵部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就地正法。今年圣上将避暑的地方定在了铜川玉华宫,兵部必须保证圣驾驻跸之地的安全,我们兵部几个人在铜川潜伏了好多日。”
“原来如此。”唐颂道:“今年随扈圣驾避暑的是南衙左右卫,金吾卫,千牛卫三卫,北衙羽林军、神武军两卫禁军,还有我们花鸟司。”
“我听说了,”萧羽笑道:“南衙两卫由兵部的乔尚书和我们两个侍郎带领,到时我们还可以见面。”
唐颂笑了笑没有说话,她不确定自己和萧羽两人之间的交往是否还合乎时宜。萧羽目光掠过她的长眉,窥到了其中暗隐的落寞。
*** ***
义安宫。
李良见将打探到的听闻讲与皇后听,皇后侧躺在犀牛簟上闭目养神,眼角的皱纹慢慢被窗棂筛进来的光抚平,问道:“哪位良娣?”
“回娘娘,”李良见道:“虞良娣虞扶箬。”
皇后枕着一片阴凉,神态安逸:“我记得她的长兄是……”
听皇后顿住,李良见接叙道:“回娘娘,是南衙千牛卫上将军虞万顷。”
“是他。”皇后睁开眼笑道:“真是年纪大了,瞧我这记性。正说着,恭王秦哲在殿外求见,她由李良见扶着起身,宣见恭王入内。
恭王到来后坐立不安,顾左右而言他:“儿臣看父皇高兴得很,不仅重赐了大哥封号,还特意吩咐户部、司农寺、上林署不能短了大哥王府的癝食、冰贡……”
“载笔,”皇后打断他的话,指向他身边的矮几说:“喝口凉茶消消暑。”
恭王依言住嘴,端杯抿了口茶,皇后满意的颔首说:“你放心,母后不会反悔。”
被揭穿心思,恭王脸埋在杯里半晌抬不起来,皇后静视他,默默冷笑后问:“你信得及母后么?”
恭王丢开茶盅,俯身道:“儿臣不敢有疑,大哥受困,儿臣愿代大哥长奉慈帷。”
“母后明白你的孝心,”皇后慈祥望着他说:“母后今后就指望载笔在我膝下承欢了。”
恭王走后,皇后愁容渐露,“是我心急了,该再等等的。”
李良见安慰道:“娘娘安能料事如神,再等等太子……慎王府那面的消息吧,娘娘也不算心急,这样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恭王嘴上说着不疑,回到王府却是又惊又疑,在榻上躺了半日,期间心中沸乱,又与秋燕解共效**之欢。
“皇后的话不知能不能信?”秦哲愣眼盯着帐顶,喘着粗气道:“慎王那位良娣这胎若是个儿子,那就是父皇的皇长孙。”
“毕竟不是亲母子,殿下还是戒备着好,”秋燕解依偎在他怀里道:“皇后娘娘说不定是左右开弓,一面哄着殿下,一面盼着那虞良娣的肚子瓜熟蒂落,等月份大了诊出是麟是凤,再做决断不迟,真等慎王府天降石麟,谁知殿下会不会成为娘娘和温大监手里的弃子。”
“我也这般想的,”恭王冷哼道:“我今日听皇后话里透着邪气,八成是哄我。”
秋燕解笑道:“起先殿下还说不跟几位哥哥们争呢,可见权势如蜜糖,沾上一口就戒不掉了。”
“秦舒那样的都能当上太子,”恭王不屑的道:“我一不作奸犯科,二不结党弄权,三不偷摸着养兵养马,如何就不能入储宫?”
“这话说对了,”秋燕解纤纤玉手搭在他的胸前,撩拨他的心跳:“不仅前太子,殿下的手比燕王、齐王他们都干净,从不玩弄腌臜手段,就是胎投得不好,败在了出身上,除此之外,殿下哪里不如人了?”
被她天花乱坠一番吹捧,秦舒如躺云端,他从云端翻下来,压迫身下玉体,“我上哪找你这么个可心人儿?即然让我摸到了龙椅的边角,我非争上一争不可。”
秋燕解欲迎还拒:“殿下如今不是普通的亲王了,是圣上的嫡子。”
幔帐垂落,又把光挡在了外面,春光在这一场鱼水交欢中走到了尽头。
七月初五,皇帝带领亲眷、朝中要臣以及王公勋贵前往玉华宫避暑。皇帝在晖和殿召对臣下,花鸟使驻跸丹墀两侧。
玉华宫河湖众多,宫殿的殿角斜峭,唐颂站在阶上昂首,可以看到琉璃瓦艳丽的边缘,鸟翼一般为她铺展一片阴凉。目光下视,她常常遇到萧羽那双从不吝惜笑意的眼睛。
望出玉华宫宫门,那里镂膺朱幩来往繁忙,顺永帝的六十寿诞临近,各地节度使、上州刺史、上州都督以及各国王储,使臣陆陆续续前来长安贺寿。
一辆五驾的马车停靠在宫门处,随行的侍卫递出一枚鞶囊,守门侍卫接过查验,看到上面刻着“洛城独孤谋”的字样,忙招呼门上侍卫开门放行。
马车穿过门洞,在下马碑处停驻,车厢内洛城王独孤谋握紧伊阙公主秦思赋的手腕,轻推了推说:“殿下,到了。”
她从他怀里起身,睁开睡眼微怔道:“大王已经好久没有称呼我殿下了,我以为是在做梦。”
独孤谋笑道:“到了你们秦家的地盘,我得恪守规矩。”
“东轩,”秦思赋重新靠近他的怀里,委屈的道:“我们这次能带走风暄么?哥哥究竟要困他到什么时候?”
独孤谋搂紧她,轻吻她的发顶,“我尽量,照照,我尽量。”
“别,”秦思赋垂眼说:“别冲他低头,他害得我们骨肉分离,我恨他。风暄早晚会回来的,我只是,我只是难过,风暄被他点了京兆尹,这下更难周旋了。”
“我明白,”独孤谋安慰道:“别难过照照,从前局面太平时,我们洛城是众矢之的,当朝局势复杂,我们也许可以从中求得一个变数,一个转机。”
“好。”秦思赋点头,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伸手挑了窗帘。
帘隙里站着一个人,只见她梳着惊鹄髻,腰缠承露囊,足穿小蛮靴,恭敬垂着首,风拂动她的裙褶,未能拂动她的影子。
“大王你看。”她唤他。
独孤谋皱眉:“这是?”
秦思赋笑道:“导引命妇的典赞,上官家的那位姑娘。”
独孤谋疑惑:“尚仪局司赞、典赞、掌赞共计十人有余,你怎知是她?”
“独有幽韵,”秦思赋笑道:“风暄说的可不就是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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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幽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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