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颂离开太极宫径直往皇城的方向走,她在顺义门上找到了金吾卫翊府中郎将陈宵意,向他打听鸣蜩的住处,当初就是陈霄意把鸣蜩这个牙人介绍给她认识的。陈霄意告知她后又同她道喜:“恭喜唐司长高升啊!”
正说着金吾卫上将军宋白群从门内走出说:“呦,唐司长!有日子没见了!怎么?高升的风把您吹来了?”
唐颂同他们说笑了几句,宋白群四下看了眼,回过头低声问:“唐司长知道殿下什么时候回来么?”
唐颂微怔,“我不知道。”
陈霄意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我以为司长知道的。”
唐颂借口急着找鸣蜩,飞也似的走了。宋白群抱胸靠在门框上,疑惑的道:“奇了怪了。”
唐颂向东市南面的安邑坊走去,经过皇城含光门时刚好遇到晌午散值后的户部度支员外郎常子依。
“栖同。”唐颂走近同他打招呼。
“唐颂。”常子依快步走上来说:“我正要去找你。”
“找我?”唐颂停下步子,“栖同找我有何事?”
“无事,”常子依笑道:“唐司长最近忙么?之前不总说要一起喝一杯么?时候到了。”
“行啊,”唐颂问:“只有咱们俩?还有别人么?何时?何地?”
“还有玉向和原荣,暂定后日晚上。”常子依道:“地方还没定好。”
“外头嘈杂,喝酒谈话多有不便。”唐颂提议:“到我家来吧,我准备酒菜,你们人来就成。”
常子依也不跟她客气,“那就这样定,回头我告知他们。”
离开皇城,唐颂在安邑坊找到了鸣蜩的住处,一番叙旧寒暄后,唐颂向鸣蜩道明了来意,听完前因后果,鸣蜩开始结巴,“司……司长是要小的给昌睦公主介绍借贷的生意人?”
“是,”唐颂靠在门框上看雪落,“五天内这桩买卖要谈成了,你就是扩建四门馆的功臣,今后你在牙行这个行当里的身价自然水涨船高。”
鸣蜩激动的直搓手,“小的还真认识这样一位商人,眼下人就在长安!”
“我怕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唐颂强调道:“此事非同小可,不是随便拉个人来就能承担后果的,若是黄了,我官位不保,你也休想在长安立足。”
“小的明白司长的意思,这行当我混的年载也不算短了,深水浅水小的都淌过,请司长相信我看人的眼光。”鸣蜩不再嬉皮笑脸,郑重向她作揖,“说到底司长与我只是中间人,这桩买卖由双方亲自面谈比较稳妥,拜托司长牵线搭桥,替我这位朋友在殿下面前美言几句。”
唐颂颔首:“让你这位朋友做好准备,等公主府的通传。”
“有劳司长!”鸣蜩道谢说。
“不必客气。”唐颂道:“你若把我当朋友,今后就把这些礼节免了。”
鸣蜩看出了唐颂这一年多的变化,彼时的她阅历尚浅,神色生涩稚嫩,言谈间流露出初出茅庐者的迷茫。而今的她行走于朝野,目光起落自如,风雪在她眉间刻画出了成熟的韵致。
鸣蜩心底对她生出几分敬意,笑道:“听司长的。”
“还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唐颂看向他道:“我想雇个人帮我看家护院,顺便帮我养狗做些杂活,你能帮我找来这样的人么?”
“当然可以,”鸣蜩说:“小的……我……认识几个人牙子,我问问他们,隔天应该就能为司长找到,司长想找长工还是短工?”
“长工。”
“好说。”
唐颂拂落肩头的雪,扶刀而去:“明天见。”
“不劳烦司长亲自跑腿,”鸣蜩声音追上她说:“明日我带着人上司长府上,让司长好生相看!”
唐颂回头笑道:“多谢。”
次日傍晚,唐颂到家没多久,鸣蜩便带着四个长工前来与她相见,他拉她在廊下小声议话,“东面这三位司长按月给酬即可,薪酬是每月二百文。”
唐颂看向廊下他说的那三位长工点了点头,接着又看向他们旁边的另外一个人。那人通身的皮肤黝黑,眼睛炯炯有神,满头的拳发扎束成长辫,长安有很多这样容貌奇异的昆仑奴。
昆仑奴有的来自大秦南境以南的地方,有的来自更遥远的南海一带,被当地的牙人从西域贩卖至大秦境内。昆仑奴大都体壮如牛,性情温良,所以他们常常被人驯化,或精习乐舞,供人娱乐,或为奴仆,供主人役使。拥有一技之长的昆仑奴价值万贯。
注意到她的眼神,鸣蜩凑到她耳边道:“司长,那个昆仑奴……我的同行说就是来凑个数,此人大秦官话都说不了几句,主家用了没几日就将他逐出门外,我那同行十分后悔买他,之后打算随便找个地方低价发落了。”
唐颂问:“因为什么他会被上个主家驱逐?做事不够尽心?”
“算是吧,”鸣蜩摇了摇头,又点头说:“主家让他拉磨,他干不了多少活儿,主家觉得他没用。”
唐颂甚是骇异,“他是个人又不是驴,为何使唤他拉磨?”
“司长不知,”鸣蜩道:“那些贵族豪门里的主子们不把他们当人看,动辄打骂,打骂还算是轻的,主子手里捏着他们的卖身契,他们就是死了,就跟死了一口牲口差不多,昆仑奴是境外的奴隶,不在大秦律法的管辖范围之内,官府对他们的生死更是不管不问。”
“他叫什么名字?”唐颂问。
“金乌。”鸣蜩解释:“赤金的金,乌黑的乌。”
“倒是个雅名。”唐颂望着金乌说。
“大秦贵族爱好文雅,外邦那些奴隶贩子为了投其所好,给他们起名时都费了心思的。”见她对金乌颇有兴致,鸣蜩起了阻拦之意:“司长,我不建议你……”
两人正说着,银子溜进了廊间里,抬起两只前掌趴在了金乌胸前,金乌顺势蹲下身抚它的颈,银子两掌趴在他的肩膀上拼命摇尾巴,明显是想同对方亲近。
唐颂嘬唇说:“可是银子喜欢他。”
“啊……这……”鸣蜩改了口道:“既这么,我建议司长把他买下来,像他这类没有特殊才艺的昆仑奴卖身契也就值十六贯,价钱方面我帮司长砍……”
花鸟司司长是三品的官阶,每月俸禄七千文。十六贯是唐颂两个多月的俸禄,她从未认真想过一个人的性命可以通过钱财衡量甚至是购买这件事。
“不必,”唐颂看下廊下的一人一犬,“就十六贯,另外我再出三千二百文,作为你和你那位同行的酬金。”
牙人的酬金是买卖货品的一成,这是两人初次来往时他告诉她的规矩,鸣蜩千恩万谢,“司长真是太慷慨了,不用这样多的,一千六百文就够了,我的这份就免了吧。”
唐颂坚持要给,“收着吧,公主府那面三日后要见你的人,首要的是把这件事办好,以后还多有麻烦你的时候。”
鸣蜩半推半就的应了,待他领着其他三位长工走后,唐颂走进廊下卸了腰刀,她挥手的动作惊得金乌向后退缩。
唐颂这才注意到金乌的脖颈上布满了鞭痕,有些还是新伤。她把随身携带的金创药递给他,“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金乌犹豫着伸出手,唐颂把药瓶塞给他,靠在廊柱上唤来银子问,“会训狗么?”
金乌握紧药瓶低头:“会。”
“会做饭么?”唐颂又问。
“会。”金乌回答。
“骑马?功夫?”
“会。”
“多大了?”
他伸出手指比划:十九。他和她年纪一般大。
唐颂递给他一贯钱,“明日上街帮我备桌酒席,顺便给自己锻把刀、买匹马。最近我宫里的差事不忙,你要跟着我识字练武,平日呢,管好家里的事即可。”
金乌眼神惊诧,听话的点头,面上露出感激之色。唐颂抚着银子说:“你的命远不止十六贯,明白么?”
斜倚廊柱上的她英姿凛然,说一不二。
金乌跪地磕头:“明白。”
唐颂相中了金乌的体格和性情,她起初是想雇佣一个长工帮她打理院内之事,这个受人欺辱的昆仑奴改变了她的想法,她想将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心腹和帮手。鞭打呼喝适用于驯化牲畜,对待一个活生生的人,她选择耐心雕琢。
唐颂叫他起身,比手让他在廊下坐,金乌顾忌主奴有别,不肯坐下。唐颂不再勉强,松开银子去陪他玩,他带着银子走到院子里,蹲下身教银子学习指令。
唐颂额角抵在廊柱上望着金乌训狗,突然问:“歧州距长安有多远?你知道么?”
金乌睁大眼,指指门外:“我、我去……”
“不是现在,”唐颂摇头笑道:“等你买了马,以后再去。”
唐颂把金乌推进了长安坊间,金乌比她预想的还要聪明,他为自己买了一匹良驹,一把锻造精良的钢刀,为唐颂布置了一桌体面的酒席,花费的价格相当合理,那贯铜钱还剩余很多。
唐颂让金乌收下那笔钱,“留着自己用,用完告诉我。”
傍晚天色渐沉时,门外有了来客。唐颂邀请燕序齐、杜郁茂和常子依在廊下就坐,四人一同在桌案前合食共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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