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新帝

卯时六刻,元正大典。

主持大典前,秦哲在殿内行开笔仪式,开笔仪式需要皇帝写一句寓意政权永固的吉祥话宣示朝中,待饮的屠苏酒,待用的笔墨已经准备就绪,却出了一桩意外。

执掌受命玺的符宝郎吕庆迟迟没有就位,秦哲提写的“天下太平,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被晾干后只等受命玺加盖玺印,此时吕庆仍没有出现。

丹墀下各部官员已经按照班列集结完毕,秦哲看着雪中那片密密麻麻的影子,心里开始发慌,他将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中贾旭恒传入殿中询问吕庆的下落。

贾旭恒万分诧异,回道:“臣也不知他的下落,臣还以为他人就在殿内服侍殿、陛下。”

荒诞。

秦哲万没料到第一个改口称他为“陛下”的人会是燕王的心腹。

温绪和贾旭恒匆忙赶往门下省寻找,结果其他七位符宝郎和七枚印玺都在,唯独吕庆没了人影,他执掌的受命玺也跟着他消失不见了。恭王又传来御史台御史大夫池浚问话:“今早池爱卿可曾见过吕庆?”

御史台的其中一项职能是在朝会时整肃百官的班列次序,纠察百官擅自离开班列、说话不肃静等失当的行为。吕庆是否出现在门下省班列中,御史台的官员有可能目睹。

“回陛下,”池浚行礼道:“不曾,因为吕庆今早要服侍圣上行开笔仪式,所以御史台没有把他的缺席放在纠察范围内。”

这样的解释完全合理,在场几人蹙眉,对视间,氛围开始紧张起来,这时礼部一名官员进来通传道:“吉时已到,请陛下升座。”

秦哲与温绪快速交接眼神过后,看向贾旭恒和池浚下令道:“两位爱卿先回班列,等元正大典结束后,开始追查吕庆的踪迹。”

两人道了声“遵旨”,退出了殿外。秦哲望着自己题写的那列字,冷笑道:“黄道吉日,这是有人成心给朕添乱。”

那声“朕”引得温绪抬眸,恭王的气度愈发镇定成熟了,他默笑后着垂了眼道:“开笔仪式于元正大典来说无关紧要,究竟是谁蓄意作怪,毁了开笔仪式的好寓意,待大典过后,陛下再下命追究不迟。”

恭王颔首,接过徐砚廷递过来的一杯屠苏酒,仰头一饮而尽,迈出了大殿。

贾、池两位高官出入正殿引起了丹墀下群臣的窃窃私语,他们的神色也逐渐露出怀疑,南窗前的唐颂看向下方,去年元正大典时也是这样一幕,秦衍向她看过来,一眼对视,预示着有些事要发生了。

恭王出殿后,群臣静默,一齐向高处望去。今日的恭王头戴玄冕,上饰金蝉玉簪,朱丝组缨把他原本儒雅秀气的脸勾勒出坚毅的轮廓,十二章纹绣将他深青?裳点缀得高贵华丽,绣龙镶在他的胸前、袖间并不违和。

去年元正大典时,同样的场合,同样下着雪,恭王跪地求饶,向顺永帝检讨自己的过失,彼时众臣对其摇头叹气,恨他的不争气。今时他站在高台上,玉树临风,高视阔步,向他们证明万万人之上的年轻帝王该是这般。

“今日身在此处,朕颇有蛟龙得水之感,原谅朕自大之心作祟。秦哲以樗栎之身践祚,到底能否肩鸿任钜?想必诸位爱卿心中存疑。朕从今日起一定惕厉自儆,穷尽毕生精力立功自效。在天下子民面前,秦哲不过是马前小卒,在诸位俊僚面前,秦哲不过是无名之卒。朕会把勤政恤民,求贤辅政当做毕生之所求。希望日后众爱卿能够与朕同气相求,交洽无嫌。”

恭王妥视丹墀下,缓缓说出这番感悟,众臣敛容肃静,闻听接下来的王言。

“先帝生前亲仁善邻,威望素著,以至大秦迩安远至,去年此时,大秦与吐蕃恢复邦交。今年此时,大秦终和突厥重建邦交,此乃溥天同庆之事。朕自知年轻识浅,不求垂裕于后世,但求承续先帝渊范,皇闱上下一心,大秦千里同风,万州同轨。”

恭王这番陈辞十分诚恳,自谦但不自负,至于恭王到底能否继往开来,践行他今日的承诺,只能看日后了。

他的话中还透露出另外一层含义,突厥与大秦的邦交是他在位期间促成的。无论百官对这位新帝是否认可,他的这项功绩任何人否认不得。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在他话落后俯首跪地,他们口中的“吾皇”二字撼天动地,秦哲立在丹墀上,终于切实感受到了脚下的震动。方才发言时,他的腔调因为紧张而不可抑制的发抖,但当自己的话语传出时,它们直冲寰宇,太极宫广场前充斥着他的声音,游荡着他的回音。

于是他一字一句说得越发流畅自然,他的恐惧被自己踩在了脚底,被那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余震淹没不见。

从今往后,秦哲就是大秦江山的主宰,他视向俯首称臣的燕王、齐王和靖王,意气风发的笑了。

唐颂望着他的侧影,只觉遗憾。这席话甚至不是他的心声,而出自温绪笔下。他被威严的冠冕礼服,诸多野心的暂时屈从蒙蔽了双眼,他目下所拥有的一切都经过他人精心的粉饰,他以为自己大权在握,殊不知他是第二个秦舒,他人手中的傀儡。

她同情他么?不,对于迷失在权力棋局中的部分人来说,想要避开被驱逐,被杀戮的命运,需要他们自己拨开云雾见月明。楚河汉界下的亡灵多的数不清,唐颂要确保自己不是其一,秦哲求助的手伸向了其他方向,她只能把目光投向自己,投向自己的同类。

元正大典结束后,天色亮了。吕庆的下落终于被找到,就在太极宫东侧,左延明门处的排水渠中,他成了众目睽睽下的一具尸身。

冬日雨水少,渠内的河水上冻后,等到开春上林蜀采冰时才会开凿河渠里的冰。吕庆的尸体趴在冰面上,被雪埋了半个,散朝后的大臣们经过时发现了他,急忙派人向殿内通传。

平康帝在温绪的陪伴下来到现场,唐颂跟着下了丹墀,人群中让开了一条道,秦哲穿过后看向河渠的方向,尸体的周围很干净,雪地里没有任何足印,根据吕庆被风雪掩埋的状态来看,即使他的周围存在一些痕迹,也早已被大雪掩埋。

秦哲死死盯着那具尸体,打了个寒颤。众臣俯首躬身,集体等他示下。他看不清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神色。

“回殿下,”温绪开口道:“这样的事情宫里之前也发生过,吕大人有可能是因为不够小心,所以命丧此处。”

在大秦举行朝会的历史上,确实发生过类似的情形,几个先例都发生在冬季,冬季天亮得晚,一些赶早朝的大臣因为天色昏暗,脚下走不稳跌倒是常事,最严重的情况就是失足跌下排水渠一命呜呼。

温绪的推测也是在场所有大臣的第一反应,但事实是否真的如此,符宝郎的尸体陈在大秦新帝的面前,他不可能不查。

“三法司的长官何在?”

随着平康帝一声问询,御史台池浚,大理寺卿燕序齐和刑部尚书万鹤立三人出列,等候他的示下。

“把人捞上来,验尸。三法司共查吕庆的死因。”

三人领命后,秦哲又道:“其他人原地待命,无诏不得出宫。”

文武百官领命后,秦衍隔着风雪看向了唐颂,后者神色严峻,微微蹙眉向他颔首。

燕王妃萧浣池走向燕王身边,秦泽呼出一口寒气,低声道:“吕庆死得蹊跷。”

萧浣池不安的说:“吕庆虽是秦哲的人,但符宝郎终究是门下省的官员,就怕有人把他的死与殿下关联起来,眼下王府在太极宫没有眼线,不能立即获知消息,也不知此事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不好说,等等看。”燕王转动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道:“等三法司调查的结果。”

秦哲回到太极殿,他开始在殿中来来回回焦躁的踱步,“大监相信这真的是意外吗?”

温绪躬身,“奴婢相信三法司调查出的结果。”

突发的命案总会引起各种猜测,秦哲接下来这段时间过得魂不守舍,一个时辰后,三法司长官前来太极宫求见。

“回殿下,”燕序齐代三人禀明案情:“经三法司查验,吕庆脖颈处有两道明显的勒沟,其尸身喉头出血,舌骨大角骨折,舌尖表面有咬痕,口鼻处也有出血,面部淤血肿胀,手足有擦伤。勒沟环绕全颈,完全闭锁不间断。尸身没有中毒的迹象,由此可以判断吕庆并非是失足坠下排水渠,而是死于他勒,三法司未能在现场找到凶手作案的绳索,由于天气干扰,现场也未能勘察出凶手的足迹。”

他陈述完毕后,池浚将一枚印玺呈至御案前,“回陛下,三法司在吕庆的身上搜到了受命玺。”

秦哲视向温绪,温绪查看过后又呈给恭王,“的确是陛下的受命玺。”

秦哲把受命玺端在眼前详视,拇指抚过表面的纹理说,“这可就奇了,人死了,受命玺还在。这凶手杀吕庆是为了什么呢?不会就是为了恶心朕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冰牙齿

原子大碰撞

闺蜜是绿茶怎么办?

风月无情道

糙汉与娇花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月明
连载中冠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