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请君共饮一杯酒

十日后,卯时。

许一丁来到肃州城门边上,面向城内整肃面容立正,接受惩罚。接下来他看到原州道行军元帅秦咨阅和河州道行军元帅唐颂先后来到兵驿,步入一众将领们经常议事的那间房屋内。

咨阅坐下身,抬眼道:“不成想突利这般容易擒拿,杀了他,太过便宜他,不杀,留着也无用,如何处置?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克复肃州,活捉突利后,大秦一方向突厥一方发送军报,提出交质的条件:以突利换取瓜州和玉门关,只是直到今日,突厥一方没有任何回复。

唐颂没有落座,抱胸靠在南窗前的一片光影里,深思片刻后道:“当下的形势对于突厥一方来说是残局,对于我们来说,此人无关痛痒,诛之无味,则借敌之刃。”

咨阅闻声不言,凝视着她,待她回眼后,两人相视。“那便如此,就是还要劳烦你走一趟了。”咨阅笑道。

唐颂低嗤一声笑着说:“不算什么。”

接着,咨阅同她谈到了许一丁,“罚也罚了,我代他向唐将军求个赏。”

唐颂隔着窗扇向外看,瞥了眼城门处那位年少人伶仃的身影,又调眼看向咨阅,毫不迂回的问:“什么意思?你要拿他立标树典?”

咨阅没有否认,端起手旁的茶盅抿了口热茶,缓声道:“当初以原州道行军元帅之名义下发的诏令中说得很明白……”

“是很明白,”唐颂打断她的话说:“勇可贞师者,委以旌旄。我也还记得很清楚,我就是这样拿到兵权的,不必提醒,只是他年纪尚轻……”

咨阅同样打断她的话:“他是最合适的人选,许一丁出身贫贱,而且还是幸用之士,表彰他的功绩,授予他兵权,一是践行承诺,二来是安抚军门中所有的草莱之人,他们看到他的如今,就是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他们会效仿他,竭力为西征之战尽忠。”

唐颂静听她的一番话语,迟迟不语,两人对视良久,咨阅终是问道:“怎么?有疑?”

唐颂微微蹙眉,挑起唇角似而非笑的说:“军中要表彰他的功绩,是因为他险些搭进去一条命,他值得。”

咨阅凝视着她微微颔首:“这么说,我们两个人的看法还是一致的。”

唐颂眼神戏谑,冷笑一声没有回答,咨阅垂眼,又抿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说:“唐颂,你在你的位置上思考你应当做的事,我在我的位置上思考我应当做的事,不管是因为他合适,还是因为他值得,这两者之间没有本质的分别,也许你认为我行事的手段过于功利,但只要我们两人的看法没有有出现分歧,这便是了。”

道完这番话,她抬眼,再次与她对视,唐颂看待她的眼神很复杂,沉默半晌方道:“你很称职。”

咨阅颔首,没有去探究她的口吻中有无嘲讽之意,只是淡声道:“我就当这是句夸赞了。”

唐颂离开兵驿,看向城门的方向,门边立着的那个少年看到她,忽然扯开嗓子,起高调子,唱出了一首盛传于军门中的戏曲:

“头通鼓,战饭造

二通鼓,紧战袍

三通鼓,刀出鞘

四通鼓,把兵交

……”

他的唱腔引来许多兵士的围观,许一丁仍是无所畏惧的唱着,他一边唱,一边声音颤抖的哭着:

“……

进退都要听令号

违令项上吃一刀

就此与爷归营号!”

唐颂仰面,望出四围高深的城墙,弥天的大雪静落,她听到了所有西征将士协奏的一曲悲歌,一种心志。

她闻听着此曲的余音,向他走近,在众多兵士的注视下道:“针对你的惩罚,到此结束。”

许一丁浑身淋得雪白,冻得直打哆嗦,两眼含着泪,行军礼回应:“是!”

“委屈么?”

“嗯……”

“委屈什么?”

“为什么受罚的只有卑职一人?”

“因为与你同行的那两位将领双双负伤,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许一丁抽泣着不语,唐颂静视他说:“听令,因先登之功,军中决定授予你兵权,辖八百先锋,领原州道先锋将军一职,暂听命于河州道行军元帅,也就是我,近期,你要跟随我去完成一桩军务,接令。”

许一丁惊诧不已,一时忘记了哭,唐颂面无表情,寒声质问:“是要我收回军令不成?”

许一丁瞬间转了脸色,再次行军礼,握拳躬身,而唐颂已经转过身,背离他而走了,一声高喝回荡在寂静肃穆的城池中。

“卑职领命!”

*** ***

平康二年,腊月初五。

一行人经过居延海道,该处失地被收复后,沿途的军镇驿站恢复了原有的制度,他们来到虎口山南麓,将肃州一战的俘虏突利小可汗交给了最后一站负责驿传的飞鸟使。

唐颂下达军令:“释放突利回突厥,并放出此消息。”

同飞鸟使们交接完毕,一行人返回肃州,再次经过居延海,这一次它的周遭安全无虞,他们可以毫无戒备的行走在它岸边。

唐颂牵马靠近它,垂视其中,她从一片深静无边的镜中看到了自己,她同自己相视,而她,不再痛恨自己。

平康二年,正月初一。

一行人返回肃州,城内兵驿上的各处门前都贴上了对联,挂上了桃符,酒坛成堆垒在墙根处,将士们的脸上都挂满了喜气洋洋的笑意。

唐颂入城后刚下马,就被常子依拽走了,拽到了一处清净院落,她的一帮酒友同僚面前。四人在桌边围坐,金乌在边上烫酒倒酒,燕序齐开口问候她这次出行一个月左右的情况。

唐颂聊了聊,笑道:“托诸位的福,很是顺利。”

这次不待常子依催促提醒,杜郁茂已经举杯吟诗了,“汉家旗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

唐颂面露不解,问道:“可是河套一方有什么消息?”

“正是,”燕序齐笑道:“昨夜云中发来的军报,丰州、云中、伐州、武州联兵,又拔掉了突厥西部的五座堡寨。”

唐颂推杯,与三位同僚们换盏,笑道:“喜闻,喜闻。”

杜郁茂瞥了眼常子依,笑道:“栖同这头也有喜事发生。”

唐颂笑着追问:“怎么说?”

杜郁茂解释道:“年后开春,如若江南无灾,军中要派人南下两道征粮,开辟江南至河西的粮道,此事由咱们新任的西征军粮转运使常栖同负责。”

唐颂向常子依举杯,又向其他两人举杯,笑道:“喜事,喜事,恭喜栖同,敬贺诸位新禧了。”

说笑一阵,杜郁茂感叹道:“一切都好起来了。”

四人默默相视着,他们之间的情谊不必言明,心照即可。首次同席,一同剖白心志大约是在三四年前了,经过漫长的摇摆,一些事情初见收尾的迹象了,一切都好起来了,如此简单平淡的一句话,却使得他们各自心绪万千。

杯中的酒又满了,唐颂举杯,肆意的笑了起来,“与君共饮一杯酒,暂忘离殇不回头。”

杜郁茂容易动情,此时已是泪如雨下,举杯道:“诸位,不回头了!”

“不回头。”

“好,不回头!”

他们的酒盅撞在了一起,一双双泪眼中溢出了笑意。

深夜,唐颂离席出城,准备回到营地,经过城门时遇到了一人。“找你半天了,”独孤上野递给她一封信笺,“随云中的军报一起发送过来的,秦戎钺写给你的。”

唐颂接过,向他道谢后回到自己的营地里,营帐中燃有炭火,此时她不觉得冷,便没有进入,靠在门框边拆开了信笺。

大雪与她自己微醺的醉意共谋,扰乱了她的视线,她拂落纸上的落雪,凝眼又将信笺看了一遍。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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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绮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