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佛之缘法

赤乡断掉了一只手,此时的他就像一只跛脚的野兽,在大漠中逃不了多远,大秦兵士分成三队人马封堵了北至伊州,西至玉门关,南至大雪山的路线,四面合围将赤乡困在这一只由沙砾构筑的牢笼中。

三天后的春雨淋潦,它们同沙土、凉风勾串,浇起漫天的黄雾。大秦兵士艰难的在其中辩明方向,缩小排查的范围,去寻找那名亡徒的踪迹。

呼吸之间,雨水猛灌进心肺,唐颂勒马,呛咳一声,她下发军令命部下停留原地暂做休息,刚下了马,便见南面驰来一人一骑。

王铁栓下马行礼,“唐将军!赤乡的藏身之处找到了!”

“很好,带我过去。”唐颂道。

王铁帅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焦急的说:“只是!只是……”

唐颂蹙眉,赶忙追问:“发生了什么?”

听他道出原委后,唐颂率领部下跟随王铁栓匆匆往南面大雪山的方向赶去,中途遇到了南面军队的三名兵士,他们轮流背着梅向荣向前赶路,此时的梅向荣满身的铠甲上都是血,雨水都冲洗不掉。

唐颂火速下发命令,“用我的马!帮梅督掩好伤口,回瓜州!”

玉旌是长行马,非一般马匹的脚力速度可比拟,王铁栓跨上马鞍,众人合力将昏迷中的梅向荣缚在他的背后,唐颂拍了拍玉旌的臀,催促它飞快带着两人往东方赶回去。

唐颂赶回瓜州后,径直来到兵驿上,一间房室外,她的一众同僚同袍在雨中聚集守在门前。“梅督怎么样了?”她忙问。

秦咨阅同她对视,回答:“性命无忧,情况暂时稳下来了。”

唐颂恍惚间松了口气,又道:“那我先走。”

咨阅向她颔首,赤乡被追踪到了,她知道她等不及。“唐颂,”待她走出百米远,她在她的身后说道:“当心一些。”

她抬臂,背对着她挥了挥手,那就是回答了。

次日。

梅向荣从昏迷中醒来后,执意要下榻活动,为此他还同梁落声拌了几句嘴,落声强忍着火气,给他的伤口上过药,包扎好以后,起身就走出了门,跨出门槛后撞见一人,她气呼呼的对她说:“我再也不理这个犟老头儿了!”

咨阅进门后,看到坐在南窗边的梅向荣,他一手撑在桌边,一手捂着腹部的伤口,那一头暮发已经全白了,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梅督。”咨阅轻声说道。

梅向荣闻声抬头,看到她以后要起身,咨阅扶他了一把让他重新坐下,“梅督不必多礼。”

他比手,“殿下请坐。”

隔着一张桌案,咨阅也在窗边坐了下来,听他说道:“真是老了,搁年轻那会儿不至于这么狼狈,险些把命丢了。”

听出他话语间的颓丧,咨阅笑着安慰:“梅督暂且解甲几日,待咱们同河套,东北的军阵联兵时,您再上战场,咱们一起打到塔利的牙帐。”

梅向荣叹了口气,“年轻小子没了,我这个老东西却还活着,老天还真是不公。”

“不能这般说。”咨阅道:“军将都想打兵不血刃,不费遗镞的仗,但那是不可能的。”

听到这番发言,梅向荣偏过脸,看向她笑道:“老夫我,之前确实是小瞧殿下了。”

咨阅挑唇一笑,“幸而得梅督高看。”

“殿下,老夫我斗胆跟您聊一件旧事。”

此时,他看待她的眼神狡黠且冷漠,咨阅眸光微闪,心中有所预料,不过仍是道:“梅督请说。”

“燕王确实有图许帝位的野心,但他绝没有叛/国之意,河西的舆图不是他出卖的,他也从未指示过任何人,他不是大秦的叛徒。”

他一直凝视着她,而咨阅坦然面对,并不躲避,她同他对视着,听他继续说道:“那晚,诛杀燕王的将领是南衙千牛卫上将军廖怀,之后我才知道,廖怀是殿下的心腹。”

秦咨阅是真正诛杀燕王秦泽之人,梅向荣剖白话语,道出这项指控。

咨阅颔首,口吻平淡的说:“我知哥哥他绝非叛逆之人,之后,我会为他洗冤正名。”

她并不否认,因为诛杀燕王和为燕王洗冤这两件事并不冲突,她可以为死后的燕王正名,而那晚,燕王是必死的结局。

这件事的真相昌睦公主从未想过去遮掩,伺隙乘虚是任何一个野心勃勃之人的本能,身为皇室血胤,她不会放过除掉另外一位的时机。

梅向荣在官场上在疆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他深谙其中的游戏规则,某些事情的真相并不重要,重要是置身于规则两端的双方各自的利益,所以他没有在国疆不宁之时,同昌睦公主谈论此事,今日此时,是一个可以开口的契机,他利用自己的性命之忧,同她置换了一则金口承诺。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不必再往下追究了,于是说道:“如此,燕王便可泉下有知了。”

咨阅已经起身向外走了,“梅督请留步,请安心养伤。”

她走出房室外,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继而叫散了一众臣将,只留下了一人。

“梅督伤情严重,目下无法带兵,他的八百陷阵之士军中交由你来统领,另外还有一道两万兵马,军中准备将其命名为幽州道西征军,你担得起军职,这同样也是梅督的意思。”

萧羽闻言,向窗内视了一眼,咨阅道:“西征之战结束后,梅督要下野了。”

萧羽仍未发声回答,咨阅目视着前方道:“无论萧家是否相信,那晚,南衙千牛卫本无意伤害燕王妃……”

萧羽呼进一口凉风打断她的话,也视着前方冷淡的道:“殿下,我萧泓然不想再听到关于那晚的任何说辞,还有,她不是燕王妃,她是萧浣池。”

咨阅迈步离开,留下了一番话:“不要犹豫,凭我个人的经历来说,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当它出现时,无论它是谁给你的,无论它是你身处何种境地下出现的,无论你个人的喜恶,你不必去追究该当与否,你接受它便是。”

*** ***

唐颂驰马来到瓜州以南二十里处,这处有座雕在崖壁上的巨大石窟,面阔百间,进深数十米,那些林立在窟中的佛像是遮蔽性极强的掩体,赤乡就藏身其中,梅向荣就是在向石窟内探寻的过程中遭遇袭击的。

此时已是深夜,唐颂、梁熙君、韦笙和钟黎点燃了火把,率领各自的部下进入石窟中,她摸了摸银子的脑袋,让它在前面带路。

他们屏住呼吸,放轻手脚,一步一步缓慢向前移,那些高大的神佛仿佛生出了魂魄,一座一座从他们身侧无声迈步经过,唐颂的目光掠过上方,那一张张庄严肃穆的佛面正垂视着他们,在暗中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它们不会指引他们任何,只会保持缄默,旁观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

银子忽然驻足,视着前方发出低沉的吼叫声预警,唐颂打了个手势,所有人都停在了原地,前方二十米开外的一群佛像身后出现了一群密密麻麻的人影,他们手持弯刀长矛也开始缓慢向他们靠近。

“唐颂!”梁熙君在唐颂耳边低语。

唐颂回过头看向身后,一群狼影绷直脊背,相互交错着位置前行向他们逼近,那一双双狼眼里充满了饥渴难耐的嗜/欲。

敌人与野兽两下夹攻,数量要多于他们,看来他们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了,唐颂突然回想起在克复鄯州时,她与那群狼之间的决斗,十二匹狼全部丧命于她的横刀之下,独留下一匹幼狼,它是第十三匹狼,她没有杀掉它,她从那间院子里醒来之后它已经不见了,从此不见踪影,这件事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诸位,怕么?”她挑唇问道。

“怕什么?”梁熙君不屑的嗤了声,“这世上可不止你唐颂一人杀得了狼。”

韦笙听了她的话,也嗤了声,梁熙君听出了他的嘲讽之意,冷笑道:“韦司长,待会儿可要当心了,可别旧伤复发了。”

话音未落,钟黎视着面前扑过来的狰狞暗影,喝道:“来了!”

外面的雨似乎下到了石窟内,它们黏稠温热,气味刺鼻,几乎将人淹得窒息,唐颂听到兽牙与兽牙一瞬咬合磕撞在一起的声响就紧紧贴在她耳边。

无数的液体从她的脸上留下,她分不清那些是血水还是自己的冷汗,每一次深入战局,时间就失去了跨度,她的横刀被她抽出了无数次,她无数次的抬起臂膀,无数次的痛下杀手。直到确定了自己是安全的,唐颂扶着横刀,精疲力竭的落下一膝,半跪在了地上。

梁熙君容她缓了一阵,扶她起身问:“没伤着吧?”

唐颂摇了摇头回答,提着横刀向石窟的尽头走去,赤乡靠坐在一尊佛像的足边,一手捂着腹部的刀伤,血流如注,从他的缝隙中不断的涌出来。

他急促的呼吸着,抬眼视向了面前这把横刀,越过它的刀背,他视向了石窟的洞口,视向漠北的方向。

他回不去了,他早已回不去了,他本可以向北逃亡,选择退守,但他选择了相反的方向,只有战死,他才是一名勇士,他才能身载荣誉。就算他逃回漠北,父亲可能会像他杀死哥哥那样杀掉他这个逃兵,即使父亲不杀他,他也难以建立起同父亲一样辉煌的政权,漠北的生存条件对于他们的部落来说太过残忍了,他们只能选择侵略。

他在这时回想起了年幼时的自己,年幼时的哥哥,那时,哥哥带他一起去猎狼训狼,他们曾在水草丰茂的一片绿洲上遇见过一群狼,这个狼群由两头成年的狼酋一同统治,他跟哥哥趴在草丛后面躲着,目睹到从不同方向巡视领地后归来的两头狼酋遇到了一起,它们靠近彼此,亲密地蹭了蹭对方的脖颈,它们是一对兄弟。后来,其中一头狼酋的脚掌受了伤,行走起来瘸着腿,它的哥哥仍与他形影不离,仍带着它一同狩猎,一同统率狼群。

曾经,他以为,他跟哥哥会像那两头狼酋一样,一同统治东西突厥,建立起属于自己的霸权。

年幼时的哥哥向他走来了,向他伸手,对着他笑了笑,他也向哥哥伸出了手。

唐颂收刀入鞘,石窟内陷入了沉寂,无一丝声息,她抬眸,与面前的神佛对视,神佛的半张脸上溅满了血迹,却仍是法相庄严,不动声色。

唐颂缓慢提起唇角,这是她与神佛之间的缘法,她从不质问神佛的冷漠,神佛从不审判她掌中的血腥。

她挎刀,转身离开,走出暗无天日的当下,看到放晴后的晨曦从天地的交界处喷薄而出,她的同袍们沐浴在温暖鲜红的汪洋中,然后纷纷回头向她视来。他们不论成败,不问生死,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

她笑着,向他们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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