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一阵嘶哑的怪笑传来。随着笑声,众纸人自动让开一条路,随即静立不动,只是他们的脸都转向了一个方向。方才的小路上,一个矮矮的黑影一步一晃地走来,他的整个头颅像是被折断了,只堪堪连着一点。摇摇欲坠的头颅悬挂在脖颈上,随着他的脚步一摇一晃。
白月明冷笑道:“果然是你”。那头颅依旧像钟摆一般摇动,却并不回答,直直向她走来。那黑影走到近前,双手扶住垂到胸口的头颅,只听见“咔咔”两声异响,将头颅重新安装在脖颈上。那颗头颅抬起来,正是青函,眼睛下两大团乌青,在阴沉的月色下,两只眼睛更显得像两个黑洞,他咧嘴一笑:“没想到桃姑娘如此冰雪聪明,这么快就猜到是我。”
白月明将青藤收入袖中:“这有何难,这么多纸人里面唯独没有你的。这纸人制作得那么精良,不可能出现这么大的纰漏。只有一个可能,你的纸人另有用处,恐怕寅月村的那个青函就是失踪的纸人吧。”
青函的喉中又发出了呵呵的怪笑,说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们的眼睛。我本来是要将我的纸人也招来此地,但你的那位桃师兄实在难缠,脱不得身。”
“你处心积虑,故意引我们上钩,究竟打得什么主意?”叶朗行长剑一抖,一剑横在青函的脖颈之上。青函面不改色:“怎么能说是处心积虑呢,分明是你们自己送上门来。”叶朗行将剑刃一立,厉声说:“还说谎,朝戈兄妹也是你派来的纸人吧,自从湖畔相见,就步步引我们前来。”
白月明急道:“朝戈兄妹,怎么会呢,他们对我们从无恶意啊。”叶朗行依旧将长剑立在青函的脖颈上,周身冷意丝毫不减,但语气已经温柔了许多:“我本来也不信,只觉得这对兄妹有些古怪。尤其是那个妹妹,灵智未开的样子。原本这对兄妹无论什么事情都要缠着你,但自从寅月村中的青函醒了以后,这对兄妹就忽然不见了踪影,而最终坐实了我的怀疑是…”
叶朗行忽然长剑一扫,一道剑气将纸人堆豁开了一个大口子,赫然露出了纸人堆后的松林深处,站着两个一动不动的纸人,看身形正是卓戈兄妹。白月明青藤出手,将那对“卓戈兄妹”拉到近前,果然丝毫不差,只是他们现在全无之前的活泼之气,木木呆呆,如同被抽干了生命。
白月明转头怒道:“青函,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为何这般戏弄人心!”青函的脸色越发青黑,嗓音也越发嘶哑:“本来我们可以相安无事,但只可惜,你是个两世之身。”闻言,叶朗行身形一晃,出手如电,扼住青函的咽喉,厉声道:“你说什么?”
青函的喉咙嘶嘶作响,脸色青中发紫,但脸上的怪笑越发明显:“你怎么不问她自己,你在怕什么。”叶朗行的脸色越发不善,眼看青函就要毙命于他手,白月明连忙说道:“你别伤他,寅月村的事没有这么简单。现在的这个青函恐怕是唯一的知情人。“
她转而向青函说道:“两世之身也好,一世之人也罢。既然你的目标是我,如今我已经在这里,你有什么目的,不妨说说。”青函摇摇头,眼中神色空茫:“来不及了,过了今晚,他们的魂魄就会全留不住了。”
白月明心念一动:“你难道用了换形移魂术?”青函凄然一笑:“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了。”叶朗行急道:“此术莫非可以起死回生?”他声音急切,手上不觉又加了力。见青函脸色愈发青紫,白月明按下叶朗行的手,转而对他说道:“不要伤他性命。换形移魂是为了留住已到天命,该轮回往生之人的魂魄,将其魂魄强行封印在傀儡之中的邪术。傀儡的举动可与生人无异,但每过一段时间,傀儡的灵力就会渐渐消失,不再能温养魂魄,此时就需要制作新的傀儡皮。”
叶朗行皱眉道:“所以这些纸人都是养魂之用的傀儡皮吗?”白月明点头:“正是,并且制作傀儡皮的材料越高级,养魂的功效越好,而傀儡本身也可以支撑更长的时间。”她转而对青函说道:“而你只以竹纸作为傀儡皮的原料,宁可不断辛苦制皮,也未伤及其他生灵性命。为你这一丝善念,我可以帮你,但你要把寅月村之谜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青函的脖颈经过刚才的用力一扼,变得更加脆弱,他的头歪向一边,抬起空茫的眼睛,喃喃道:“你真的能帮我吗?”他忽然用瘦弱的手指抓住白月明的手:“我需要你两世之身的灵台血,才能救我的村人。”
白月明用另一只手覆在青函的手上,柔声宽慰:“如果能济世救人,我义不容辞。”青函的手渐渐松开,脸上浮现出欣慰之色,他眼中的神采逐渐空朦,瞳仁里倒映出天空的弯月:“我本是这山中的一枝青竹,受日月精华化为人形,懵懂间流浪到寅月村,是村长收留了我。”他淡淡地笑了笑:“只可惜我那时灵智未开,是村人们诸多包容。终于,经过他们的精心照料,我灵智渐出,村人们也替我保守秘密。”
白月明眉头微皱:“寅月村人虽少与外界交往,但长期以来,并未听说有危及全村的灾难发生,想必你也从未作恶。但如今之变,是最近有什么怪事发生吗?”青函微微点头:“大概就在几个月前,一场怪病席卷了全村。这病发得蹊跷,起先并没有什么征兆,但逐渐开始腹痛。腹部会先从里往外烂出一个洞,病者痛苦不堪,无论用了什么方法都药石无救。这个洞起先只有手指粗细,随后逐渐扩大,到后来整个肚腹都会烂穿,但人还是清醒的,所以最终只能眼睁睁地把自己痛死,饿死,渴死。”
青函痛苦地闭上眼睛:“我眼睁睁地看着待我那样好的村长,葛叔他们那样痛苦,起先是呻吟,然后疼痛难忍的在地上打滚,最终形销骨立,只剩一丝游丝般的气息,却无能为力。原本也有村人为了寻求帮助,冒险出海,但还没到岸边,肚腹已经烂穿,葬身鱼腹。”
白月明喃喃道:“所以,唯一那个能支撑到岸边报信的纸人,竟然是你制的。”叶朗行说道:“这等换形移魂术,你是从哪里学来?”青函点点头:“村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谁都对它无能为力,除了我。直到有一日,一个游方僧来到岛上,一眼就看出了我非常人。他告诉我,可以解救村人们的痛苦,但这件事常人都不行,只有我可以,就将换形移魂术教给了我。”
青函凄然一笑:“我当时立刻就信了他的话,毕竟整个寅月村只有我不受这怪病的影响,或许和我的竹妖之体有关。从此以后,我就从我的本体上折下竹枝作为骨架,制成纸人,将行将就木的村人之魂移到纸人之中,靠着这个身体,村人们终于不再痛苦。”
白月明说道:“所以你因为不断折损本体给村人们换皮,才成了这般模样。”青函摸摸自己歪在一边的脖子,微笑道:“纸皮毕竟撑不了多长的时间,我的灵力也越来越弱,勉强撑到最近,有时候上一个傀儡的皮已经坏了,但新的还没制好。我只好捏造出青面鬼抢人失踪的事,趁着夜色将快要失效的傀儡搬走重修。”
白月明轻轻将他的头扶正,说道:“我知道的,于你而言,也确实辛苦。”青函费劲地将脖子移动一下,眼睛正正地看着白月明,认真道:“你早就知道了吗?”白月明淡淡一笑:“村人说你从不说谎,你又说你只能看见青面鬼的身体,却看不见他的脸。那个时候我就猜到是你自己就是青面鬼,才能只见其身,不见其面。”
青函的眼睛忽然焕发了神采,努力支起上半身:“我本想一直换皮下去,给村人续命。但我已经坚持不了多久,妖力已经消耗殆尽。那游方僧说过,只要用两世之人的灵台血涂抹在纸傀儡的眉心,就能让其永远有养魂之效,无论我在还是不在。”叶朗行冷声说道:“用此等邪术续命,终非正途。”
青函的头无力地垂到一边,哽咽道:“我只有尽力一试。”白月明一声叹息:“我知你执念深重,如今便用我灵台血一试,解了你的执念。”
叶朗行当即道:“不可,灵台血不可损耗过多,有损根基。”白月明一笑:“无妨。”用两根手指按住眉心,引出了一缕灵台血,一挥手,那一滴灵台血正中“卓娅”眉心。只见瘫软在地的“卓娅”微微一动,似乎是要起身,随即又瘫软在地,再无动静。
青函刚刚才支起的半身颓然倒下,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白月明说道:“不断换皮的魂魄依然会越来越弱。他们如今因为你的妖力而勉强拘在纸皮之内,只有放掉你的妖力,让这些魂魄入轮回才是正途。否则再不断移魂,这些魂魄就要魂飞魄散了。”
青函当即又抓住白月明的手,恳切道:“我愿意的,桃姑娘,我愿意的。只是在我魂飞魄散之后,你一定要帮我查出寅月村的怪病是怎么来的。”白月明反握住他的手,轻轻点头。
青函随即闭上了眼睛,周身化作点点青色的光点,与此同时,纸人的上空也升起星星点点的白色光点,这些青白两色的光点互相追逐,如同是夏夜的萤火虫一般。
白月明和叶朗行仰头看了许久,白月明喃喃道:“为所思所念之人,用换形移魂术强留魂魄,究竟是对是错。”心头电光一闪,见叶朗行也在看着自己,心下了然,此情此景和不净世何其相似。低头一看,见青函已经化作小青竹枝,白月明将其收好,说道:“我将其带回桃花山乡,好好温养,说不定未来还有再化人形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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